第106章
一時間, 祠堂內的氣氛無比尷尬。
這其實都怪不到劉二老爺頭上,正常人在被逼問的當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最近發生的事兒。好巧不巧的, 他最近還真的就乾了壞事, 所以可不就撞著了嗎?
劉二老爺覺得這都要怪他哥, 誰讓他哥吞吞吐吐的不說清楚呢?但他又不敢這麼甩鍋,畢竟他哥長得就不像是那種願意幫忙背鍋的模樣。
可惜呀可惜,整個永平王府唯一一個弟控是世子劉修……
就很苦,苦不堪言。
“說啊!你倒是接著往下說啊?怎麼著, 還真非要我問一句你才說一句?說!給我把事情說清楚了,到底怎麼回事兒!”王爺怒吼道。
“哥, 你再給點兒提示行嗎?”劉二老爺隻覺得舌苔發苦,“你就說比我媳婦小了沒幾歲……我瘋了嗎?我為什麼要去找四十歲開外的女人?”
這話一出,祠堂裡的溫度驟然降低。
其實, 這裡原本就挺冷的,想也知道, 就算富貴如郡王府, 也絕不可能在祠堂裡安裝地龍的。事實上,南陵郡這邊就沒地龍這個說法, 連炕都沒有的, 冬天取暖全靠炭盆,或者手爐什麼的。
可就算永平王府的主子們瘋成那樣,也沒人在祠堂裡放那些東西。如今又是初冬了,這會兒太陽更是早就下山了, 外頭一片漆黑不說,還冷風呼嘯、寒意四起。
至於祠堂裡,那叫一個冷颼颼的, 劉二老爺還被勒令跪在地上,也沒個蒲團什麼墊著,他不由的再度瑟瑟發抖。這次,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太冷了。
他悄咪咪的抬頭,卻愕然發現,不光他媳婦麵沉如水,連帶他嫂子永平王妃都是麵帶寒霜。
“呃……”劉二老爺不由的回想了一下他方才說的那話,頓時一股子涼意從腳底板直竄到了天靈蓋,冷得他一個激靈,“哥,你是不是弄錯了?你肯定是弄錯了吧?我近日找的那個小寡婦,她本來就是作為衝喜嫁過去的,結果才嫁了沒多久她男人就死了。所以說,她雖然名義上是寡婦,實則今年也才十六歲啊!”
王爺被噎了一下:“你想表達什麼?”
“我覺得你搞錯了!”
見劉二老爺說得那般斬釘截鐵的,王爺有些不太確定了,畢竟他沒見過那個傳說中的紅顏知己不說,連那個十三歲的私生子都沒見過。
當下,王爺衝著世子招了招手,倆人走到一旁悄聲說了起來。
世子道:“其實對方不一定年歲大的。我記得那魏舉人的名字是叫魏承嗣,一般會叫這個名字的,都是家中的長房長子。他今年不過才十三歲,便是周歲好了,算上孕期也不過才十四年。若他母親懷他之時才十五六歲,那麼如今也不過三十而已。”
有道理!
王爺伸手拍了拍世子的肩膀,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揚聲吩咐道:“你去一趟我那院子,取你祖父留給我的短鞭。”
世子一口答應,轉身就走出了祠堂。
祠堂裡的劉二老爺身形一垮,整個人都不好了。然而,祠堂外的世子也沒好多少,他答應得是特彆乾脆,等出了祠堂就暗叫不妙了。
此時的外頭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雖有下人提著燈籠照明,但要怎麼說呢?反正就是挺恐怖的,尤其永平王府為了不久之後的老太太十周年大祭祀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顯得愈發滲人了。
且不提懷揣著雄心壯誌,但實際上內心慫成球的世子劉修,單說祠堂那頭……
在聽到他哥提到“短鞭”時,劉二老爺已經徹底不好了。
永平王府傳承到如今,彆說百年了,連半百都沒有的,因為老王爺獲得爵位時,便已經是年過半百之時了。也因此,彆的世家大族的族規家訓,對他們府上而言,是完全不存在的。
但那指的是整理成冊、動輒幾百條的完整族規家訓,像老王爺生前,也是會忍不住收拾兒子孫子的,對他而言隻一條就夠了。
打!
孩子啊,不打不成器!
隻是,因為劉二老爺還在娘胎裡時,就遇到了不少危險,待生下來後,體質一直比較虛弱。當然沒弱到生病的地步,但也的確跟他長兄比不得。也因此,劉二老爺是走的文臣路子,又因為他自幼乖巧聽話,加之頗得老太太的寵愛,便是老王爺生前也沒動手打過他。
事實上,老王爺一直收拾的是嫡長子劉諫,對文弱的嫡次子以及庶出的兒女都不曾動過家法。
在老王爺病故之時,劉二老爺還覺得遺憾呢,他都沒挨過打。
沒關係!
如今,他的遺憾就會徹底消失的,爹沒了這不是還有哥嗎?
“哥!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咱彆動武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劉二老爺心態徹底崩了,這一次都不用王爺再度開口追問了,他便竹筒倒豆似的,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標誌的小寡婦已經說過了,那麼下一個便是秦樓楚館裡的頭牌小嬌娘了,再便是揚州秦淮河畔的舞姬,還有戲班子裡的小戲子……
劉二老爺已經徹底放棄了,他就老老實實的將自己的風流韻事都說了出來,一樁樁一件件,說得詳詳細細的,有確切的時間有準確的地點,當然人名身份肯定是不會弄混淆的。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來,二榜進士還是有著相當渾厚的實力的。旁的不說,他的記性是真的好,前頭說的那些也就罷了,多是發生在五年以內的。稀罕的是,隨著話題的深入,以及王爺的適當引導,他終於開始說起了十年以前的事情……
但就是沒說到點子上!
可到了這會兒,王爺已經不催促了,他木著臉聽著這傻子將自己給曝光了,就連世子拿著短鞭回來了,他也沒注意到,隻是一臉冷漠的立在祠堂裡,看著他弟表演。
真·請開始你的表演。
劉二老爺儘力了,但他還是沒能得到他哥的諒解。
“沒了?”王爺總算是注意到了返回祠堂的世子,伸手接過了短鞭,為了試手感,還打了兩記空鞭,在寂靜的祠堂裡,就算是空鞭那也是挺嚇人的。
當然,其他人的膽子都挺大的,被嚇到的也就是劉二老爺罷了。
“哥!!你到底想要我說什麼呢?我真的儘力了啊!我這都這把年紀了,你不可能讓我把每一件事情都記在心裡吧?我辦不到的!”
噢了,原來方才說了那麼一大堆,竟然還不是所有的事情嗎?
“我已經把我記得的事情都說了啊!沒有一半也有兩三成吧?”
你涼了。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你稍微給點兒提示,容我仔細回想以後再說啊!”
王爺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才道:“給你個提醒吧,事情是十幾年前發生的,大概就在,對了,你媳婦生侾哥兒的時候?”
劉二太太:……!!!
一旁的世子輕咳一聲,忍不住糾正道:“沒那麼早,應該是二太太生韻姐兒那時候。”
劉侾跟魏承嗣差了四歲呢,世子可不覺得他二叔有這麼長情,倒是韻姐兒的年歲正合適,仔細算下來,極有可能是韻姐兒還在娘胎裡那會兒。
再看劉二太太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紛呈,估摸著連川劇變臉大師都得甘拜下風了。
王爺認真的想了想,覺得這話說的在理,當下點頭:“對,應該就是那會兒了。你仔細想想,你媳婦懷著韻姐兒的時候,你在乾啥?”
劉二老爺一臉的思考表情。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王妃忽的變了臉色:“韻姐兒出生前後?那豈不是老太太剛開始生病那會兒?我怎麼記得,老太太因為一直沒有嫡孫女,當初韻姐兒出生後,她一度想要抱到她那頭養的,後來就是因為生了病,怕過了病氣,這才不了了之了。”
光說五年十年的,誰記得那麼多?可一聽到具體的事件,這不一下子記憶就複蘇了嗎?
當然,那會兒老太太的身體也沒那麼差,她是纏綿病榻多年後,才去世的。事實上,中途還曾經好過一段時日,隻是後來病情又反複了,最終沒能熬過去,這才撒手人寰了。
……
所以,劉誥這個大孝子居然是個實打實的混賬玩意兒?
在母親重病時,卻隻知道再外頭沾花惹草?
這個罪名可比之前的嚴重太多了,畢竟在本朝,勳貴們納妾不算什麼新鮮事兒。也就是像王爺這樣,假如他想要娶側妃的,那是必須上折子請封的。可除此之外,想要往房裡收個把人,那就不叫個事兒!
劉二老爺臉都白了,煞白煞白的,真當是毫無一絲血色。
他肯定是要否認的啊!
這事兒就沒辦法承認啊!
“我不是,我沒有,哥你要相信我……你彆過來!!!”
王爺會聽他的嗎?肯定不。
隻見王爺舉著短鞭就走向劉二老爺,哪怕後者很努力的掙紮起身並準備要跑路,卻到底沒逃過王爺的魔爪。
“我要是讓你跑了,我死了以後都沒臉去見老王爺!”舉起短鞭,隨著一聲鞭響……
其實吧,大家就沒聽到鞭響,因為劉二老爺的慘叫聲實在是太過於淒厲恐怖了,並且異常得高亢嘹亮。
在這初冬的深夜裡,還是在陰森恐怖的祠堂之中,劉二老爺的慘叫聲響徹半空,簡直就如同是地獄裡的惡鬼爬出來一般。
呃,要不怎麼說事情就是那般湊巧呢?
臨近年關,就有那平常業績不達標,亦或是背負了倍債的人,年關要還債呢,這就忍不住想去大戶人家的園子裡撈點兒東西換錢。就有人看上了永平王府,隻因先前就傳出王府打算為死去多年的老太太辦一個盛大的祭祀。
祭祀嘛,就不說彆的,整豬整羊是必備的,如今天氣又冷,整個兒偷出來,扛到集市上能換不少錢呢!再說堂堂一個王府,丟了供品肯定不好意思嚷嚷的。
想法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忍。
賊偷兒剛翻過院牆,也不敢打火,隻接著頭頂微弱的月光往祠堂那頭去。祠堂的位置倒是好找,每家每戶都差不多的,尤其這郡王府是有規製的,所以他很順利的就尋到了……
還不如彆尋到呢!
才走到拐角處,眼瞅著祠堂就在跟前了,就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陡然響起,嚇得賊偷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還正好摔倒了尾巴骨上,疼得他當場飆淚,生怕慘叫出聲,他還拿手往嘴裡塞。
緊接著,慘叫聲愈發響亮了,調子還越起越高了,再襯上周圍的環境,連那白日裡瞧著格外尋常的樹影,這會兒都仿佛惡鬼搖曳。
賊偷兒隻覺得一股暖意從褲子裡升起,隨後也顧不得什麼了,手腳並用的往來時的路爬走了。
太可怕了嗚嗚嗚!
**
第二天,整個南陵郡都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是頂著個黑眼圈起身的,他還問了跟前伺候的人,問人家聽沒聽到昨個兒隱隱約約傳來一聲聲慘叫。
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說實話,直道是哥兒昨晚做夢了。
是做夢?
侾哥兒完全不信。
用過早膳,他就去找了他哥。原本,今個兒不是休沐日,可他哥隻是郡王世子,沒資格上早朝也不需要按時往衙門去,倒是叫他逮了個正著。
聽說侾哥兒想知道昨夜的事情,世子劉修遲疑了一番,到底弟控的屬性戰勝了一切,他委婉的勸侾哥兒去給二老爺和二太太請安。
“請安?我不去!”
“你若是想知道昨夜發生了何事,就去請個安。若不想知曉,不去便罷了。”
“那你可以直接跟我說啊!你告訴我,我不就知道了?”侾哥兒不依不饒,哪怕他哥咬緊牙關不開口,他也依舊有法子歪纏到底,“那這樣,我知道你想把我塞到青雲書院去,隻要你透個口風,我保證十天不搞事!”
“一個月。”
“不,最多半個月!”
“成交。”能讓這混世魔王半個月不搞事,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再一個,在經曆了昨晚的事情之後,世子就覺得吧,他這個混蛋弟弟也不是無藥可救,反正跟二老爺比起來,他弟就是個小可愛。
於是,侾哥兒就知道了。
他爹啊,他那個濃眉大眼、人模人樣的親爹啊,在外頭有人了,不光置辦了外宅,勾搭了無數紅顏知己,最最關鍵的是,外頭的私生子都十幾歲了!
侾哥兒被嚇到吃手手。
“對了,我讓你去請安你就去一趟,我還能害你不成?好好的跟二老爺請個安,安慰安慰他。”
“我還安慰他?我就該去祠堂把這情況跟老太太添油加醋的都說了!”太氣憤了,侾哥兒不由的暴露了他的心聲。
世子都懶得糾正他了,隻歎息一聲:“去吧,去吧,二叔他也怪不容易的。”
侾哥兒:……???
他還不容易?!
盛怒之下,侾哥兒確實往二房的院子裡去了,他自個兒是住在獨立小院落的,離二房還挺遠的,平常沒事兒都不去。可這會兒,因為太氣憤了,他嗖嗖的就跑了過去,因為速度太快,等丫鬟們想攔時,已經攔不住了。
“太太!”侾哥兒徑直衝到了裡頭,還沒瞧見人,就聞到了一股子格外濃鬱的藥味兒。
沒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兒,劉二太太聽到動靜就走了出來。如果是平日裡,看到侾哥兒這副沒個正行的模樣,她一準兒會動怒,但此時卻是未語先落淚。
侾哥兒嚇壞了,也不喊太太了,直接喊了娘:“娘,娘你怎麼了?難不成爹他還打算休妻另娶?他敢!!”
劉二太太哭得更傷心了,片刻後,她那未出閣的女兒韻姐兒也過來了,母女倆抱頭痛哭。
“怎麼了?你們彆哭啊,你們倒是說話啊!”侾哥兒問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答,氣得想砸東西,“他就是仗著老太太沒了,但凡老太太還在,他哪裡敢這般作威作福?看我不在老太太跟前給他上眼藥,讓老太太拿拐杖狠狠的抽他才是!”
“老太太……”劉二太太也很委屈,外人隻看到楊老太君不好相處,但說真的,老太太一般針對的都是王妃,對她還是很不錯的。再想到發生那事兒時,老太太在病中,劉二老爺卻是在外頭風流快活,頓時她更難受了,“老太太啊,老太太您怎麼就走得那麼早呢!”
韻姐兒也哭:“老祖宗!老祖宗您倒是活過來啊!這個府上沒您不行呢!娘,您早先不是說,老祖宗會還陽到府上探望咱們嗎?讓她來啊!咱們又不怕的……”
對了,誰乾了虧心事兒誰才怕!
劉二太太忿忿不平的回頭瞪了眼內室,咬牙切齒的道:“你爹還嘴硬呢,最關鍵的事兒就不說了,咬緊牙關啥都不說,他倒是能,我看是你大伯下手還不夠狠!”
內室裡的劉二老爺:……
這還不夠狠?
就算永平郡王不是那種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但他也是統領過大軍的,乾的當然是防禦城池的活兒,可不得不說,他的武藝卻是實打實的。哪怕如今上了年紀,正麵硬杠的話,他肯定是不如安平王世子的,但收拾一個文弱翰林,那還能不是手到擒來的?
反正吧,劉二老爺就感覺他那屁股已經不是原本的屁股了。
他的人生就如同是一鍋黃連苦瓜湯,苦得太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