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難的是陶舉人好不好?
如果說,在進入會試考場後,心態一時的炸裂,那問題其實不大的。舉人們都是前一天下午入場的,要等到次日一早,才會由主考官親自為考卷起封,由各位兵差下發到考生手中。
足足一整個晚上可以調整心態呢,這要是還調整不過來,那……就沒辦法了。
待第一場考試結束,陶舉人心神恍惚的出了考場。
沒有親朋好友的迎接,同行人當然有,可陶舉人的朋友本身也是舉人,來南陵郡就是為了參加會試的。如果是在會試開考之前,那麼一起品茗談心暢談未來,那自是無妨的。可剛考完一場,所有人都耗損了不少心力。在這種時候,指望對方能夠迅速體會到同伴的心情,特地過來安慰人……
你在想屁吃呢?
第一場考完出來是上午,次日下午又要再次進入考場,之間這段時間不好好休息,還跑去安慰人?做啥夢呢!
所有考生一出考場就急匆匆的往外走,若是有書僮陪伴的倒也還好,假如是單獨一人的,那就隻能強撐著往客棧裡走。自然,這些人不是濟康郡那個倒黴秀才,人家哪怕是有地方落腳,也會提前在貢院附近的客棧裡定好房間。畢竟,在這個時候,一絲一毫的休息時間都是很寶貴的。
魏家還真沒有訂房間,但楊冬燕還是領著一群人過來接孫子了,這次的馬車特彆招搖,那肯定不會是她準備的,而是劉侾搶了他哥的馬車。
永平王世子劉修的專用馬車啊,那可比普通富貴人家自行準備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不光是外表看著奢華,關鍵是裡麵賊舒服。
劉侾這次不騎馬了,畢竟人不會在一個地方犯傻兩次的,他讓窩頭上了馬車,再就是楊冬燕和他本人了。魏家其他人都是坐自家馬車過來的,也不敢上王府世子的專用馬車。
就很爽!
↑這是劉侾的看法。
其他與此事無關的人倒還好,這會兒其實多數人都是關注自己的,無暇分心關注彆人。但陶舉人不是,更讓他生氣的是,他所在的號房跟窩頭很近,雖不是緊挨著的,卻也是隻間隔了兩個號房。
貢院這邊,為了不發生意外見識,進出考場都是按照順序來的。尤其是出考場時,都是按照號房的排序,一排排的把舉人請出來。也因此,陶舉人就跟在窩頭的後頭一些,抬眼就能看到窩頭的那種。
於是,他看著窩頭出去,看著楊冬燕笑得見眉不見眼的,看著魏家好多人聚在那頭,再看著劉侾主動把窩頭推上車,隨後笑得一臉諂媚的恭迎楊冬燕上馬車。
其實他不知道,劉侾之所以去推窩頭,純粹就是因為窩頭他矮,靠自己萬一摔下來咋辦?肯定不會出事,但絕對會影響到下一場的考試,這是劉侾最不想看到的事兒。
就在窩頭他們考第一場時,劉侾回去認真的思考過了,對他最有利的,便是窩頭一口氣通過會試,殿試是沒有淘汰率的,隻是取中的是進士,未取中的則是同進士。
也就是說,隻要順利的通過了會試,那麼窩頭就一定能當官。
你說不一定能謀到缺?
就算眼下朝廷很多官職都是三比一的概率,也就是三人搶一個官職,但這種事情會輪到窩頭身上嗎?絕不可能的。
隻要他考上了,回頭永平王府就能給他塞到翰林院去,當然不是不能去其他地方,隻是要考慮到他實際的年歲,貿貿然的讓他放外任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兒。再說了,他要是放了外任,楊冬燕不得跟著一起走?因此,假如窩頭考上了,在永平王府的插手之下,留在南陵郡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試想想,窩頭通過了會試,那麼他就會在不久之前迎來殿試。哪怕殿試不用擔心被淘汰,那也得全身心投入進去。等殿試結束後,他還要參加吏部的考試,如果是進入到翰林院,一樣有考核……
劉侾想的賊美,隻要窩頭足夠忙碌,自己就能逃出生天。
反過來,要是窩頭沒考上……
他覺得他大概是要涼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劉侾真心誠意的祝福了窩頭,並在窩頭考試時,認真的為他祈福,所圖就一個事兒,一定要考上啊!
他哥罵他有病。
畢竟他自個兒參加鄉試時,甚至家裡其他兄弟去考試時,他都沒這般惦記的,一副愛咋咋地的表情,結果到了窩頭這兒……
這要是沒病才叫出鬼了。
劉侾不稀罕搭理他。畢竟,劉修是弟控,又不代表他是兄控的。
……
第二場考試來得飛快,緊接著就是第三場。
哪怕中間是有休息時間的,但因為太過於短暫,跟沒休息差不多。好在,窩頭是經曆過兩次鄉試的人,他習慣了這樣的情況。再說了,再苦也就這幾天工夫,哪怕用功如他,考完之後也是要放鬆一段時間的。
劉侾都幫他安排好了,說考完以後,要帶他去秦淮河畔長長見識。
然後就挨揍了。
被他親爹。
“你一天不坑老子,心裡就難受對不對?還秦淮河畔呢!你就不怕老太太聽到這話後,衝過來把你老子給滅了?對了,你是怎麼知道秦淮河畔的?”
劉侾就很氣,這麼有名的地方,他為什麼會不知道啊?他隻是不愛讀書,又不是真的傻了。
“我當然聽說過,那麼多詩文都寫了秦淮河畔的美景,我帶魏矮子去長長見識,再劃個船啥的,怎麼就有錯了?”
“去秦淮河畔看風景?還劃船?”劉二老爺陷入了沉思之中,深以為他想的跟蠢兒子說的應當不是同一個秦淮河畔吧?
“怎麼了?不都是秦淮河畔美如畫嗎?還說晚間去看,比白日裡更美,猶如仙境一般……我自個兒都沒見識過呢,就想著帶魏矮子一起去,我……哎喲!”
行了,說教不如打一頓,瞧瞧這不就立馬老實了?
劉侾明麵上是老實了,暗地裡卻又搞了事兒。
先前楊冬燕不是打算給窩頭再來一次驚喜嗎?但窩頭不讓,楊冬燕自詡是個尊重兒孫的人,既然窩頭不想要,那就不要唄。本來,這舞龍舞獅載歌載舞,就是個錦上添花的存在,又不是必需品。如此這般,她就沒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她沒搞,劉侾搞了。
還一氣就搞了一出盛大的場麵。
南陵郡可比濟康郡繁華太多太多了,要是在濟康郡,短短幾日裡是弄不出盛大排場的。但在南陵郡卻不同了,隻要劉侾願意,他就可以搞出百人乃至千人吹嗩呐的神奇場麵。
但他沒有這麼乾。
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以前他雖被稱為混世魔王,但隻要行為彆太出格,看在他祖宗為這個國家奉獻一切的份上,沒人跟他計較。但如果太出格了,尤其千人吹嗩呐那個場麵喲……
光在腦海裡想象一下,就感覺要上天了。
他搞了其他排場,更盛大更熱鬨,又不至於把人集體送走的那一種。
於是,在會試最後一場結束後,當疲憊不堪的舉人們依次從考場裡出來時,看到的就是永生難忘的一幕。
首先要說明的是,貢院其實不是那麼顯眼的,因為平常都用不到,這裡房舍雖多,但也隻有需要的時候才會派人修繕打掃,從外表看,是灰撲撲的,格外不起眼。附近也有很多客棧,但跟東西坊市完全無法比,那邊才是最熱鬨繁華的所在,這邊的客棧唯一的優點就是離貢院近。
可在今天,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貢院前麵的街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所有的客棧都張燈結彩的,因為考完出來是第二天的大清早,這會兒天才蒙蒙亮呢,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霧氣,配上閃亮的各色燈籠,那叫一個美如畫啊!
燈籠還不是一般般的燈籠,其中還有不少是前頭元宵節用過的花燈,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廢物利用,還是重新做了新的,大概率應該是前者,因為很多花燈就不是在短短幾天之內能完成的。
而在諸多花燈之中,最顯眼的當屬一個碩大的孔夫子花燈了,還是有劇情的那種,孔夫子手拿一卷書看似在教學,底下坐著好些個學生,看起來都是年少的孩童,但仔細看去,一個個皆是後世揚名的名士。
還有那金榜題名的大幅彩繪緞帶,等舉人們依次出來後,更有舞龍舞獅隊從天而降,再便是鑼鼓喧天、鼓樂齊鳴,最後更是鞭炮炸響……
好一番熱鬨的歡慶場麵。
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個兒過大年呢。
說真的,舉人們最開始的確是被唬了一跳,畢竟自個兒前頭進入考場之前,外頭還是很正常的模樣,等出來一看,冷不丁的就仿佛換了個地兒似的。腦洞大的人還以為自己出貢院的方式不對呢!
不過,驚訝也就是在短短一瞬間,畢竟這次沒有送走人的嗩呐齊鳴,眾人在短暫的驚訝後,心情就豁然開朗了。
都以為這是朝廷給自個兒的福利呢,哪怕未必真能高中,吉祥話誰不想聽?
待最後,所有的表演者都齊聲恭賀諸位學子金榜題名,那場麵喲,淚點低的人這會兒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但也有人不是很高興。
就是沒考好嘛,但一般來說,就算這次沒考好,因為以後還是有機會的,多半人還是能很快調整好心情,跟其他人一起快樂一下。
可陶舉人真的不行,他的心態已經炸了。
連最簡單的第一場都沒發揮好,後麵兩場難度是愈發大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甭管看到什麼考題,他想到的就是老魏家的情況,最初是不滿和不甘心,後來他想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入,就開始擔心起來。
自己跟魏家人不對付,是連客棧掌櫃都能看出來的事兒,沒道理魏家人自個兒沒感覺到了。他們初時是沒說什麼,隻是默默的疏遠了他們幾個,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暗地裡記小黑賬呢?
據陶舉人的觀察,魏家的老太婆一看就不是個寬容大量的人,這樣的人擱在平常,就是典型的反派,無條件的寵溺長孫,管東管西的,事事都要插手,還自視甚高,覺得自己的看法選擇都是正確的,彆人都是小渣渣……
還真彆說,陶舉人的觀察挺入微的,楊冬燕確實是這樣的人。
怎麼說呢?楊冬燕其實不愛管閒事的,能讓她出手管束的都是自家人,她實則是個相當冷漠的人,對外人哪怕明麵上是掛著笑的,實則笑不達眼底,隻是表麵客氣,壓根就沒將對方放在眼裡。
就因為這個緣故,陶舉人才愈發的看她不順眼。
有一種人就是希望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偏生他就是不能,哪怕他考上了舉人,讓家裡人短暫的關注到了他,看轉眼間,祖父母還是更疼愛身為長房長孫的大堂哥,父母還是更偏愛他的幺弟,甚至明著說,讓他出息以後拉拔兄弟……
就是不服氣。
不服氣外加想太多,陶舉人這次會試算是砸了個徹徹底底。哪怕不到放榜那一刻,誰也不敢說得太篤定,但問題是,他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除非所有人都考砸了,不然他難出頭。
但還有一個問題,哪怕會試一般都是取前三百名的,可這個名次不是恒定的。單說本朝好了,曾經有過取三百三十多人的先例,也有隻取一百九十人的特例。
究其原因,上頭給出的說法是,前者人才太多無從抉擇,索性多取一些,後者自是剛好相反,實在是選不出好的,索性就少取一些。
科舉隻能做到大麵上的公平,實則還是看上頭的抉擇。當然,考生們也沒法有意見,隻要不是涉及到舞弊案的,上頭本來就有權利進行細微的調整。
也就是說,陶舉人心知肚明,他這次白來了。
雖說以後還有機會,可下一次卻是在三年之後了。
他年歲不大,要想再考也行,但家裡應當不會同意他什麼都不做專心讀書的。可要是謀官的話,一則是謀不到什麼好差遣,二則隻怕也沒那麼多時間精力埋首苦讀了。
偏就在他心煩意亂之際,外頭卻是一片歡欣鼓舞的場麵,怎叫他不惱怒異常!
“魏承嗣!你家是不是太過分了?”
窩頭就站在陶舉人前頭兩個,聽到這幾乎是在他耳邊響起的話,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去,見是一路同行往南陵郡來的同伴,他更驚訝了,一臉茫然的問:“什麼事兒?”
“不把心思放在正經事兒上,就知道折騰那些個虛頭巴腦的東西。真以為走了一次狗屎運後,還能再走第二次?還是說,你家那位‘老太太’真以為你能考上舉人,是因為她請人吹嗩呐的功勞?”
老太太三個字,被陶舉人咬牙切齒的說了出來,帶著明顯的惱火意味,很是有種將人在齒間咀嚼的感覺。
窩頭眉頭緊鎖,他自是聽懂了陶舉人的意思,當下就反駁道:“你以為這是我奶安排的?你錯了,此事與我奶無關。”
“除了你家那位‘老太太’,敢問誰還有這份閒情逸致?還搞出這般大的場麵來,真是有錢沒地兒花了?你知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許多挨餓受凍之人,就今個兒這場麵的花銷,能救活多少人?”
陶舉人越說越氣,他當然不是心疼錢財,陶家就算是普通的富戶,這些錢還是掏得起的。他氣得是那份心意,畢竟要做到這些事兒,光有錢是不行的,還得一樣樣的去安排妥當,費錢費精力費時間。
憑什麼呢?
自己考垮了,還在糾結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問題就是怎麼做都不好。可對方呢?不管考沒考上,家裡人都拿他當成心肝寶兒,抱著哪怕打水漂的打算,也要給他最好的一切。
陶舉人心裡嘔得慌,恨極了索性一個轉身喊來了兵差,告訴對方是某個舉人搞事,擾亂考場。
窩頭臉色都變了,而此時,隨後出來的閔舉人等人也是臉色大變。
擾亂考試是大罪名,跟舞弊自是沒法比的,也不會入罪入刑,卻會被革除功名。也就是說,隻要被定性為擾亂考場,哪怕到時候窩頭榜上有名,依著律法也會被除名的。自然,下一屆還是能考的。
眼下,誰也不清楚窩頭考沒考上,可就像當初濟康郡的鄉試那回一樣,被人算計無法進入考場,跟自個兒沒考上那能一樣嗎?
閔舉人趕緊上前想要幫著說話,卻被窩頭眼疾手快的攔了下來:“不是我奶。”
他很篤定這不是楊冬燕的手筆,因此並不畏懼陶舉人的實名舉報。
“你確定?”閔舉人壓低聲音問道。
窩頭倒是沒刻意壓低聲音,他隻道:“我奶不是那種會枉顧彆人想法的人,我跟她說了彆搞這些,她肯定不會請人做這些事兒的。再說了……”
他奶啊!
他奶是誰啊?
就算上輩子是個老王妃,也掩蓋不住通體的鄉土氣息。真要是楊冬燕乾的,那絕對是土味慶功宴,像這樣充滿了磅礴大氣的盛大慶祝,一看就不是他奶的手筆。
沒那個品位啊!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所以你不是相信你奶的人品,而是相信她的品位沒那麼高???
窩頭:…………………………………………
【萬字更√】
【明天繼續日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