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腳步聲越來越近, 楚留香即使不相信自己會看錯人,但有風光霽月的無花和尚做前車之鑒,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和戒備。
蘇映秀停在床邊, 居高臨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詭異的笑了。
未免楚留香失血過多,體力不濟, 讓她玩的不夠儘興,蘇映秀決定先幫他處理傷口。
楚留香:“……”
謝天謝地,讓你終於想起我那還流著血的傷口!
躺在床上的楚留香感覺那如有實質的目光挪開後,把嘴巴悄悄張開一條縫,如釋重負地緩緩吐出憋久的氣息。
直覺讓楚留香內心很不安。
他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受了,就算麵對生死關頭帶來的刺激, 也不及此刻這種不上不下、把人吊在空中的感覺難受。
閉著眼什麼都看不見,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這讓楚留香有種自己就像個弱小的動物,被強大的主人捏在手裡肆意戲耍的荒唐感。
簌簌地腳步聲再次傳來,楚留香立刻掃清所有紛亂的思緒, 靜待蘇映秀接下來的動作。
蘇映秀在靠床的一張兀凳上坐下,低頭擺動拿來的東西。
藥箱她嫌累贅被丟在山莊門口的樹上, 好在行走江湖最不缺的就是傷藥, 身上不揣一瓶都不敢隨便出門,比銀子都重要, 關鍵時刻能救命!
一切準備就緒, 蘇映秀把目光落在床上直挺挺躺著的楚留香身上,幽深的瞳孔中逐漸竄起火苗, 而且越燒越旺;她舔了舔發乾的唇瓣,雙眼亮晶晶,尋思要如何宰割這條主動跳上她砧板的大魚。
難得有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蘇映秀也不客氣,直接把楚留香穿的袍子、內衫、褻衣都給扒了,幫他把鍛煉的緊實、健壯、極富力量感的肌肉大大方方秀出來,剩一條褲子(蘇映秀的良心)給他遮羞。(主要還是怕逼急了,楚留香不肯裝昏再跳起來,那就虧大了。)
而這時候就能看出風流男人和普通男人的區彆了,這要是換個沒開葷的清純少男被人扒光了衣服,彆說裝暈了,早紅著臉跳起來四處找布頭遮肉了。
看看咱們的楚香帥,連呼吸都不帶亂的。
一看就是身經百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腳邊放著從院兒裡打來的井水,蘇映秀一邊幫楚留香清洗傷口,一邊嘖嘖不休的感歎。
“這背脊線條真漂亮,肌肉手感也不錯,要說男人還是武人身體好!結實抗造!館裡養大的童子皮膚白嫩,掐一下就青一大片,說話舉止全照著女人學,一點都不帶勁兒,沒意思。”
隨著蘇映秀話越說越孟浪,她就感覺到指腹與楚留香皮膚相觸的地方抖了抖。
她抿著嘴偷偷笑了。
洗去汙血,蘇映秀給傷口均勻灑上藥粉,用乾淨的細布包紮好。
奇怪的是這之後,蘇映秀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沒有再發出丁點聲音,屋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一炷香,一盞茶,一刻鐘時間過去,楚留香覺得心慌,手心蓄滿涼汗,蘇映秀並沒有消失,她還在這個屋子裡,楚留香能察覺到她的呼吸。
她在做什麼?為什麼不發聲?
難道是毫無預兆的睡著了?
楚留香實在好奇,便想著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偷摸著用餘光快速掃一眼,看看蘇映秀到底在做什麼,好心裡有個準備。
蘇映秀壞心眼,故意以靜治靜,給楚留香製造心理壓力,見他眼睫毛劇烈顫動,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
就知道這家夥是屬貓的,好奇心比什麼都重!
她當然不能讓楚留香睜眼,今兒這事她不叫停,楚留香甭想“醒來”,就是醒了她也會拿針再給楚留香縫上。
不是她自誇,她的針線活還不錯,往楚留香眼皮上繡朵鬱金香準沒問題!
“唉!”
隻剩下呼吸聲的房間,忽然冷不丁響起一道幽幽的歎息,瞬間把楚留香準備睜開的眼皮壓了下去。
之後又是很長的沉默。
楚留香久等不到蘇映秀的下一步動作,這次不僅沒敢放鬆,反而覺得她是在醞釀大招,心下惴惴不安,無聲咽了口唾沫。
“古人雲: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為,占點小便宜卻無傷大雅!”
蘇映秀嘻嘻笑著用手指在楚留香臉上滑來滑去,偶爾摸一摸他柔軟的耳垂,碰一碰他凸起的喉頭,再拽一拽他鬢邊的發絲,就像在玩不會動、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玩的不亦樂乎。
咽喉可是一個人最危險的命門之一,楚留香竟然能忍住不動,蘇映秀大感詫異的同時,越來越得寸進尺。
楚留香心突突亂跳,忍不住胡思亂想,“我心跳的這樣大聲,她怕是早就聽見了罷?她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裝的,現在是故意折磨我罷?”
蘇映秀的手指一路下滑,從咽喉劃到心臟,觸感超好的胸肌讓她忍不住畫了圈,然後一圈又一圈,根本舍不得離開。
楚留香現在已經是硬著頭皮在往下裝,心裡苦笑,“怕是我現在醒了,她也會裝瞎看不見。唉,自作孽不可活啊!”
楚留香能怎麼辦?隻能乖乖受著,權當報答救命之恩了。
那根手指終於戀戀不舍地肯離開心臟,繼續踏上旅程,楚留香不禁暗自鬆了口氣,可沒等把這口氣鬆到底,他就敏感的察覺到那根調皮的手指,正朝著不該去的禁地靠近。
一寸一寸,更近了,不能再近了,快停下!
就在他心臟鼓噪,緊張不已的時刻,楚留香又感覺到蘇映秀突然俯下身,臉龐正對著他壓下來,這簡直是火上澆油。
眼瞅著兩人挺拔的鼻尖差一寸就要碰到,蘇映秀忽然偏過頭,突兀的變回清脆的女聲,“裝夠了嗎?”
觸及禁區的手指也收了回來。
沒料到她會突然說話,楚留香下意識被驚的一抖。
而她吐出的熱氣輕輕拂過楚留香驟然變得滾燙的耳朵,同樣激起了一連串的戰栗。
不是因為害羞,而是被拆穿後的心虛和窘迫。
蘇映秀挺直背脊,剛拉開與楚留香之間的距離,下一瞬他就睜開了眼。
那雙具有魔力,一不小心就會使人沉醉的桃花眼,此刻竟然變得濡濕、朦朧,還有那緋紅的眼尾……神似一隻受了委屈、可憐又無助的小獸,惹人憐愛。
“咕咚”——是蘇映秀咽口水的聲音。
她看的眼睛都直了。
楚留香,盜帥哎!這麼嬌的嗎?!
不用裝昏就不用躺著了,楚留香眼神閃躲的坐起來,表情尷尬道:“咳,你看出來了。”
蘇映秀意有所指道:“你不是也認出我是誰了。”
被頂回來的楚留香習慣性摸了摸鼻子,“果然剛才的話,都是為了整治我吧!”
蘇映秀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從不說謊。”
楚留香頭皮發麻,“呃……不會吧?”
蘇映秀扯出一抹惡劣的微笑,“需要我發誓證明嗎?”
“不用了。”楚留香忙抬手拒絕。
不知為何,對女人一向無往不利的他,在麵對蘇映秀時總是被懟的啞口無言,處處吃癟,智商還經常掉線。
楚留香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為了緩解縈繞在兩人之間的奇怪氛圍,他說:“既然神醫是你易容的,是不是就不存在請你過來的人?”
蘇映秀:“嗯。”
他又問:“你對明珠的病有什麼看法,左二哥不在這兒,你實話告訴我,你真的認為她現在的狀況是吃了你那顆仙丹的後遺症?”
蘇映秀嗤笑一聲:“後遺症,你見過誰吃了糖丸會鬼上身的?”
楚留香一愣:“糖丸?”
蘇映秀雙手抱臂,斜眼看他,“嗯哼......來前在路邊攤上買的,一文錢一紙兜。”
楚留香歎氣:“明珠可真是......”
蘇映秀嗬嗬一笑,“那小丫頭就是欠收拾,左輕候太寵孩子了。”
楚留香哭笑不得,“所以你就親自出馬,幫左二哥收拾孩子?”
蘇映秀狀似苦惱的說:“沒辦法,誰讓我是個樂於助人的好人呢!”
楚留香打趣道:“那大好人需不需要我把你的英雄事跡告訴左二哥,讓他重金犒賞你呢?總不能讓好人寒心罷。”
“你去,你不去你就是不是楚留香!”
蘇映秀不僅有恃無恐,還慫恿楚留香去告狀。
她欺負了人家女兒沒錯,但楚留香要是敢不管不顧全抖出來,左明珠也討不到好。
楚留香顯然也清楚這點,他不可能讓自己成為左輕候父女倆反目成仇的導火索,於是隻能服軟,“萬萬沒想到,我在姑娘這裡保住了貞操卻丟了名字。”
蘇映秀輕飄飄瞥了他一眼,沒想到剛剛那麼大尺度的表演,都沒能讓楚留香相信她是個男人。嘖嘖,早知道沒用她就不裝了,還不如直接上了他!白白浪費了一次好機會。
“很好,”蘇映秀似笑非笑,“記住了,在我這,你以後就不叫楚留香了,你叫小六子。”
蘇映秀施施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睥睨著還沒從“驚喜”中緩過神來的楚留香道:“小六子......”
蘇映秀眉毛蹙起,不悅地提醒:“小六子,我叫你名字記得答應!”
楚留香傻眼了,“不是,你玩真的啊?”
蘇映秀:“嗯哼。”
楚留香:“......”
他真是一言難儘,我以為我們在開玩笑,而你卻當了真。
蘇映秀臉色一冷,“怎麼,不喜歡我給你起的這個愛稱?”
愛稱?楚留香嘴角一抽,想說你好歹給我換個文雅一點,但轉念一想,他說了蘇映秀不一定肯聽,而且“楚留香”這個名字叫不成了,其它無論叫什麼都一樣。
原來這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嗎?
因為一個名字,楚留香有幸與元稹共情了。
迎上蘇映秀“你要是敢有意見你就死定了”的眼神,楚留香識趣道:“小六子就小六子罷,這個名兒多念兩遍,聽著還挺親切。”
蘇映秀滿意了,伸長胳膊摸了摸楚留香頭,“小六子你受了傷就好好休息,快晌午了,我出門給你買點吃的回來,你乖乖看家哦!”
楚留香無奈垂下眼,“知道了。”
於是,蘇映秀腳步輕快地走了。
看在小六子還算聽話懂事的份上,蘇映秀也不吝嗇銀子,在鎮上最好的酒樓訂了一桌席麵。
等廚子做好以後,讓店小二用食盒打包好,跟著她送家裡去。
蘇映秀的離開也給了楚留香打理自己的時間,他每穿一件衣衫,就忍不住去想蘇映秀是如何把這件衣裳從他身上扒下來的,想她撫摸著自己□□的背脊,誠心實意的誇讚每一塊肌肉......
蘇映秀帶著兩個店小二回來,一眼就看到楚留香把衣服穿上了,不讚同道:“小六子你怎麼把臟衣服又穿回去了?”
說著遞過去一個包裹,“給你新買的衣服,快換下來吧!”
楚留香訝然接過,打開一看是件嶄新的藍袍,沒想到她這麼細心。
店小二一人手裡拎著兩個大大的食盒,家裡的飯桌要擺下全部的飯菜,必須得一盤疊著一盤放。
飯菜錢已經在酒樓付過了,送店小二出門時,蘇映秀又給了他們塊碎銀子當做跑腿的賞錢。
這筆錢算是意外之喜,不需要交給掌櫃,倆店小二千恩萬謝,喜氣洋洋地回酒樓了。
蘇映秀再進屋,發現楚留香已經換好衣裳,在飯桌前入座了。
見她回來,楚留香站起來感謝,“衣服很合身,謝謝。”
蘇映秀擺手示意他坐,不用瞎客氣,自己則坐他對麵,“當然合身了,我可是仔細觀察過你的身材,挑的衣服肯定不會錯。”
“咳咳......”楚留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看著蘇映秀淡定的表情,忍不住磨了磨牙,心裡吐槽,“要不要把話說的這麼引人遐想,還有你說虎狼之詞時,語氣能不能不要這麼平靜!”
楚留香心潮起伏,他覺得在蘇映秀這鍛煉完,以後無論遇上多恐怖、離奇、危險等等的事,他都能心如止水的解決。
“飯菜還是熱的,不愧是鎮上最好的酒樓,還沒吃光聞著就香!”
楚留香鼻子聞不著,但一眼掃過去就有油爆肚、紅燒肉、炸八塊、溜雞丁、炸丸子、拌腰片、黃燜雞翅、爆炒河蝦、麻辣兔肉.....這滿滿當當的一桌子,楚留香都擔心把桌腿給壓折了。
他拿起筷子一時不知該夾哪一道,不禁咋舌說:“這麼多菜,我們兩個人就兩個胃裝不下。”
楚留香數菜名的功夫,蘇映秀已經吃上了,她忙裡偷閒地說:“不用覺得浪費,吃不完可以送給路邊的乞丐,而且你還受著傷得忌口,這些大多你都不能吃。”
楚留香:“......那你為什麼買,是想我用眼睛就著白飯吃嗎?”
他很想摔筷子摔碗,可他的涵養不許他這麼做。
可蘇映秀看起來比他還納悶,奇怪道:“我還點了青菜豆腐、清炒筍尖、涼拌時蔬,還有鯽魚湯給你補身子,你揀著那些吃就好。”
三菜一湯,真讓人感動。
楚留香舉著筷子搜尋了半天,“......哪呢?”
蘇映秀覺得他事多,不耐煩地幫他睇了一眼,咦?怎麼會沒有呢?她明明就要了啊?還跟小二囑咐讓廚子儘量做的清淡點,是給病人吃的。
反複找了三遍,蘇映秀終於找到了,被一盤盤大肉壓在最下麵了。
她拍了拍腦門,恍然道:“我想起來了,酒樓夥計往桌子上放的時候問過我的口味,儘量把我愛吃的給放最上麵了。”
楚留香:“......”
用過午飯,蘇映秀把他們吃剩下的食物重新規整了一番,打算拿去送去給街上的乞丐。
她忙活的時候,楚留香也跟著搭了把手,發現很多菜都還是原封不動的樣子,彆看蘇映秀飯桌上把筷子舞出殘影,其實她隻碰了麵前的兩三道,而且都是順著一邊夾。
楚留香偷覷了蘇映秀一眼,早在出門買飯菜的時候她就換了一副打扮,易容成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中等身材,五官周正不出彩,是走在人群裡最普通的那種。
楚留香看得出來,雖然蘇映秀嘴上總說著不著調的話,但心地十分善良,此刻見她眼神放光,含笑地擺弄著剩飯,自己也跟著悄悄勾起嘴角。
送完所有飯菜,蘇映秀與楚留香並肩散步。
過了一回兒,楚留香開口問:“你知道明珠裝病的原因嗎?”
蘇映秀搶過他手裡的扇子給自己扇風,“你先說說你知道的,我看心情給你補充。”
楚留香淺淺一笑,沒了扇子他就背著手,“能讓一個女子不惜傷害身邊最疼她愛她的一個男人,一定是為了另一個重要的男人;而她采用假死這種極端的手段,就說明情郎的身份一定是左輕候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存在。醒來後一口咬定自己是施茵而不是其她人,又說明頂替施茵的身份會讓她達成所願,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明了了。”
“明珠的情郎就是施茵的未婚夫,薛家和左家是世仇,雙方不死不休,讓他們兩家握手言和,成為兒女親家幾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