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工會上班,薑苗特意在供銷社買了一個新的搪瓷缸,口袋裡還揣著一紙包茶葉,斜跨的書包裡,還放著兩本準備用來消遣時間的外國。
她今天還專門比往日起的更早一點,來到工會一看,原來人家張玉蘭已經比她先到了。
薑苗前腳剛到工會,後腳趙乾事就拿著包進來了,帶著倆人往裡走。
“小張啊,你以後就和齊乾事坐那張桌子,你先乾著小王的工作。”
說完,就帶著薑苗來到了一間屋子裡。
“小薑,你坐那,你以後和老李一樣負責咱廠裡的翻譯工作,待會老李過來了,我介紹給你們認識認識。
你在工會遇到啥困難,都來找趙大姐我,我一定給你解決。”
趙大姐熱絡的對薑苗說,她們廠子裡的機器是從德國進口的,每次請來的指導人員都是外國人,林城這一片,懂英語的不多,每次她們棉花廠都是朝其他廠子借翻譯的人。
這下可好了,她們廠子裡來了個不僅會英語,還會德語,法語的人才。
等趙大姐走後,薑苗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屋裡唯一的那張長桌子上,桌子最側麵摞著一堆文件,還有一本翻得都已經起毛邊的舊英語詞典,旁邊放著一個有茶葉殘渣的搪瓷缸,搪瓷缸已經掉漆了,露出了裡麵的黑色,裡側是一張椅子,那應該是老李坐的。
屋裡唯一的一扇窗戶就是在老李的椅子後麵,屋裡除了桌子椅子外,還有一個專門用來存放資料的櫃子。
她拿過地上的暖水瓶,出門打水去了。
“同誌,這打水的地方在哪裡啊?”
“你就是昨天那個會好幾門外語的小薑同誌吧,走,我帶你去。”
一個和薑苗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同誌熱情的在前麵領路,她上身穿著紅色的的確良做的褂子,下麵是裁剪剛好的灰色亞麻褲子,腳上瞪著一雙黑布鞋,打扮的很樸素。
身段苗條,長的很清秀,嘴邊有一顆黑痣,眼睛不大也不小,是那種圓溜溜的。
“你以後可以叫我劉長芳,我比你早來兩個月,負責工會的宣傳……我也是臨時工。”
劉長芳湊近薑苗,俏皮的眨了下眼,讓薑苗有一種找到了組織的感覺,心裡對這個劉長芳親近了不少。
“好啊,長芳,你坐在哪啊,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啊。”
“行,我坐在裡麵那張位置,中午我去找你。”
薑苗提著熱水壺回來了,後麵跟了個尾巴劉長芳。
“小薑,和你一個屋的老李,你可要小心著點,他那個人……”
“咳……”
劉長芳正說著老李的壞話哪,不小心被來上班的正主給聽了個正著,薑苗抬頭朝門口看去,隻見老李是個三四十歲,禿頂的大叔,胳膊下麵夾著一個包,身上穿著一件短袖汗衫,腳上是有破洞的布鞋,容長臉,八字眉,一雙轉的賊快的小眼睛,顯得整個人氣質有點說不出的猥瑣和不靠譜。
“小劉啊,你個丫頭片子,嘴巴怎麼那麼碎……我這個人咋了?還讓她小心著點我……”
老李拉著張臉子,走到一臉心虛的劉長芳身邊瞪了她一眼,然後把自己夾著的包一下子摔在了桌子上,嚇得劉長芳立馬竄了出去。
攤在椅子上的老李端起桌子上昨個的隔夜茶水就往嘴裡送,喝了兩口愣是吃了一口的茶葉渣子,他彎下腰,呸呸的朝地上吐,再抬起頭的時候,就見自己扔在桌子上的搪瓷缸正往外冒著熱氣,他伸著脖子瞅了瞅,隻見搪瓷缸裡被人添了水,還放了茶葉。
他抬起頭,撩開眼皮子瞅了一眼站在桌子對麵提著暖水瓶的薑苗。呲了呲牙花子,問,
“新來的?叫什麼啊?”
“老李同誌你好,我叫薑苗,你以後可以叫我小薑。”
薑苗把暖水瓶放在地上,扯過一旁的椅子坐在了老李的斜對麵。
“小薑?說說你都會點啥啊?人勤快不?”
“我會點英語,德語,法語,我人可勤快了,老李同誌你放心。”
薑苗信誓旦旦的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
“勤快就行,我這人可是最煩那些懶蛋的。”
老李說著,把桌子上的一遝資料扔給了薑苗。
“來,你把這個給翻譯了。”
薑苗初來乍到,隻能老老實實的給翻譯了。
老李看著手上薑苗給翻譯好的內容,瞠目咋舌的,
“這才一會兒,你就給全翻譯好了?你不會是胡編的吧?”
老李有點不相信,他要花一個多星期才能翻譯好的東西,麵前這個新來的小姑娘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給全翻譯好了。
老李把資料放在一旁,拿過桌子裡麵那本被他都快翻爛的舊詞典,對著薑苗翻譯好的內容,一點一點的對比了起來。
被老李質疑,薑苗也不慌,隻見她拿過一旁的搪瓷缸,吹了吹上麵的茶沫,喝了一口熱茶,然後從桌子上拿過今天的報紙,身子往後麵的椅子上倒,嘩啦一聲展開手裡的報紙看了起來。
她這副做派,就像是那種快退休在單位摸魚的老油條,不是來工作的,是來養老的。
把戴著眼鏡正翻字典的老油子老李看的一愣一愣的,現在的同誌都這樣子嗎?
過了好大一會兒,老李摘掉了眼鏡,目光複雜地看著對麵上班時間當著他的麵正大光明看的小薑同誌。
他剛剛抽查了一下,沒想到她不是胡編,而是翻譯的比他的還要好哪,他有些震驚的很不是味,原本以為她剛剛說自己會英語,法語,德語,是在吹牛,可能隻是會幾個英語單詞而已,沒想到她不是吹牛啊,至少在英語上沒吹牛。
他對她態度立馬變得不一樣了,架子也不端著了。
“小薑,你看你速度這麼快,把這些也都給翻譯了吧,這都是廠子急著要的。”
老李說著,把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都放到了薑苗手邊。
薑苗瞥了一眼,把這摞東西一分為二,其中一半給老李推了回去。
“你這是乾啥?你能者多勞,多乾點,這可是對你的一種鍛煉啊,更何況我都這麼大年紀了,翻起來,老眼昏花的,你應該尊老。”
老李見薑苗是個小姑娘,好忽悠,就把薑苗推過來的資料又給她推了回去,不料他剛推到一半,就被薑苗用手按住了。
薑苗衝他搖了搖頭,老李見她不好忽悠,有些惱羞成怒了,
“你說你這個女同誌,咋這個樣子,多乾點活,那是多光榮的事啊。”
薑苗懶得搭理這個老李同誌,自顧自的看著手裡的。
老李沒法子,隻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那摞資料摔在桌子上,抓耳撓腮的翻譯了起來。
中間薑苗偷偷抬眼朝對麵的老李看了一眼,隻見對方並沒有老老實實的在搞翻譯,此時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墨水,在報紙上自娛自樂的寫起了毛筆字。
老李見這個小薑同誌正在偷看他,他冷哼一聲,調轉了下身子,幼稚的擋住了薑苗的目光。
尷尬的薑苗隻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老李寫著寫著,嘴裡還哼著小曲兒,看起來上班摸魚心情就是好啊。
沒一會兒,摸魚二人組一到該吃飯的點,拿起飯盒的速度誰也不比誰慢,出門還要分出個第一來。
薑苗坐的位置離門口比老李距離門口近,她拿著飯盒比老李早一步出去,老李對她越發的不滿起來,走的她跟前,還瞪了她一眼。
薑苗無語了,這人咋就跟小孩似的。
“小薑,走。”
劉長芳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舉起手裡的鐵皮飯盒衝薑苗示意,薑苗連忙走了過去。
“哎呦……”
拿著飯盒的楊麗瞅著麵前這個剛剛撞了她的新麵孔,見對方長的這樣漂亮,臉子頓時拉了下來。
“你新來的吧,咋走路不長眼啊?”
“是你先撞的我。”
薑苗剛來工會,不想惹事,好聲好氣的和對方解釋,對方的聲音讓她感覺很熟悉,像是在哪裡聽過似的,隻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楊乾事,我剛剛都看見了,明明是你急著去食堂,先撞了人家,你應該向人家道歉。”
楊麗見劉長芳站出來維護這個新來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顧忌這個劉長芳後麵有人,就沒再追究,冷冷的哼一聲就走了。
“你彆放在心上,凡是咱廠裡長的比她好看的女同誌,那個楊麗她都這個樣子,像是怕人家和她搶小孟主任似的。”
劉長芳寬慰著薑苗,臉上是對剛剛楊麗的不屑,
“纏了人家小孟主任都快一年多了,可人家小孟主任壓根就不搭理她,她還整天上趕著。”
楊麗,楊乾事?
薑苗說她的聲音怎麼那麼熟悉,原來上次坐在她們桌子上的那個女同誌就是她,當時張彩英師傅還特彆交代過她,說這個楊麗楊乾事喜歡人家孟主任,讓她小心著點。
她姓楊?那她之前那個相親對象楊大山,她好像聽吳淑蘭說楊大山有個姐姐在棉花廠工會當乾事,不會就是剛剛這個楊麗吧?
薑苗和劉長芳在食堂趕上了最後一點的香辣雞肝和雞雜,倆人端著飯盒,找到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中午的主食有米飯和玉米麵窩窩頭,她們倆人吃的都是玉米麵窩窩頭,剛坐下劉長芳就湊近了薑苗,壓低聲音問起了她今天走之後的事情,
“那個老李沒有沒有給你甩臉子,刁難你吧?”
“沒有,對了,你那會是想和我說啥來著?”
薑苗啃了一口窩窩頭,往嘴裡塞了一口煸炒的十分入味的雞雜,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為了能繼續吃食堂師傅做的飯,她也要努力的保住工作才是啊,這師傅恐怕是個四川人,做的菜真的是太開胃下飯了。
“那個老李是咱工會的老油條,工會的王主席都拿他沒法子,英語是個半吊子,上次工會交給他的機器說明啥的,讓他翻譯,他愣是翻譯了快半個月,才翻譯出來,還錯誤百出的。
最主要的是,他這個人每天都踩著點來上班,還好吃懶做,你這一來,你當心他把啥活都推給你乾。”
劉長芳比薑苗早來一段時間,所以工會裡的人都啥樣,她還是比薑苗清楚點,那個老李自己懶得去打水,天天舔著張老臉到她們那蹭水喝。
要是工會哪個大姐帶了點果子梨啥的,彆看他在屋子裡,那耳朵比誰都好使,第一個衝過來,要是工會發點啥東西,他比誰都積極,都上心。
要是翻譯能有這麼積極,也不至於一張紙愣是給翻譯了半個月。
“他已經那樣乾了,被我給拒絕了,他還說什麼多乾活光榮。”
薑苗提起那個把她當成傻子的老李,就想笑。
“哎呀,這個老李真是一點老臉都不要了,你甭搭理他。”
劉長芳見薑苗很喜歡吃雞肝,就把自己飯盒裡的挑給了她。
“你不愛吃嗎?”
薑苗見自己飯盒裡多出來的雞肝有些詫異,這醬炒香辣雞肝,吃著又香又沙又辣,她就愛吃這個。
劉長芳搖了搖頭,她不愛吃雞肝,但愛吃雞腸子啥的。
“我也不叫你小薑了,感覺怪怪的,我以後叫你苗兒吧。”
吃著雞肝,塞得腮幫子都滿滿的薑苗點了點頭。
“等這周咱休息,去逛百貨大樓吧,我的雪花膏用完了,聽說百貨大樓最近從上海那邊來了一種叫百雀羚的擦臉膏,火得很,咱也去買來試試……”
劉長芳是個嘴巴閒不住的女同誌,她一直呱呱的說著。
“對了,我表姐在百貨大樓當售貨員,你要是想買那個東西,可以不用票。”
薑苗聽得一臉懵,
“啥是那個東西啊?”
劉長芳撇了一眼薑苗,臉有些紅,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很不好意思的說,
“就是那個東西啊,衛生帶。”
劉長芳說到後麵三個字的時候,聲音小的仿佛蚊子似的。
幸好薑苗離得近,要是離得再遠點,恐怕真聽不到她說啥。
衛生帶,薑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就是衛生巾。
對了,這個年代買衛生巾,不對,是衛生帶要用衛生帶票,沒有票,你就沒得用。
真是沒有票,人的吃喝拉撒都成問題。
薑苗突然想起來,她穿過來都好幾個月了,為啥自己身上一次都沒來?難道是之前餓的,餓的身體斷經了?
可她這幾個月吃的還可以,也不知道啥時候能養回來,不過它不來也挺好的,每個月省得麻煩了。
“小孟主任?”
劉長芳的一句小孟主任把薑苗拉回了神來,她朝左邊一看,見是那個孟長林拿著飯盒坐到她身邊了,她難受的頓時渾身不是勁。
孟長林來了,那孟長林的尾巴楊乾事自然也攆了過來。
“孟主任,你吃雞肝,我打的今天有點多,彆浪費糧食,你幫我吃了吧。”
楊麗說著,就用自己的筷子夾著飯盒裡的雞肝朝孟長林的飯盒裡送去,但下一秒,孟長林端著自己的飯盒立馬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