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子願意,這婚事也就成了。”明承帝看向林父道,“朕會下聖旨定下親事,屆時一應流程也該走起來,此時正逢年節,又有雙方嫁娶,正是雙喜臨門。”
“正如陛下所說,雙喜臨門。”林父笑道,“多謝陛下賜婚。”
一應擬旨都是後續,蕭唐身體狀況卻是著實不好,明承帝關心了兩句讓他離開,林父開口道:“婷兒,去送送太子。”
林婷兒下意識抱拳道:“是,爹。”
此事逢年關,入宮之事不在於敘職,不過是閒聊關懷兩句,林婷兒那邊跟上,明承帝也不欲再留,笑了兩聲道:“婷兒如今在京中,也正好入宮見見,培養一番感情,朕也不多留,愛卿且去吧。”
林父與林肅拱手告辭,那邊林婷兒卻是追上了蕭唐步伐,見他一身冷清消瘦,本想要扶卻發覺自己手指粗糙,與那玉骨似人怎麼看都登對,她這力氣下去怕把人給掰折了:“太子殿下身體不好?”
“本宮素來體弱,到了冬日愛生病一些,林小姐不必送了。”蕭唐輕咳了兩聲,坐上了轎輦時眼睛已然微闔,顯然是有些力竭。
轎輦抬起,蕭唐本已裹好了鬥篷,卻聽低沉聲音在轎輦旁響起:“太子留步。”
蕭唐睜眼看向了轎旁站著人,那日初見,本以為在這以後是蕭瑾拉攏多,西南之地自成一體,並不必攪到京城渾水之中,所以極難拉攏,他若是貿然開口,隻怕會打草驚蛇,本以為那日過後他二人便無交集,卻不想會有賜婚一事。
林家小姐一看便是生性直白之人,護國公也不會如此莽撞,城門口初見便知護國公對其子意見格外聽從幾分,賜婚之事隻怕是有這人手筆。
他到底意欲何為?
蕭唐抬手,轎輦落下,他開口問道:“世子有何事要說?”
林肅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遞到了他麵前道:“既是未來親家,太子身體還是要多多注意才是,這是從西南來好藥,太子可著人驗過後調理一下身體。”
既是想做皇帝,身體底子一定要調理好,年年反複,身體會從底部徹底虧空,所以他才會在登基後苦苦煎熬,三年而逝。
蕭唐身體他自己知道,這些年也是遍訪名醫,明裡暗裡尋了不少,皆是說傷了根底,再不能好,西南之地多軍伍,大夫多治外傷,這藥也未必能夠治得好。
不管他目為何,京城中能有這份心人寥寥無幾。
蕭唐接過了那玉瓶,寒冬臘月中那瓶上還帶著這人體溫,倒像是暖玉材質一樣:“多謝世子,告辭。”
轎輦再度抬起,順著殘雪道路遠遠離去,林肅看了兩眼,林婷兒皺著臉站在他旁邊道:“哥,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麼?”
林肅瞧她,似笑非笑:“不是說喜歡,怎得又後悔了?”
林婷兒咂了咂嘴,難得歎了一口氣道:“我,我不敢碰他。”
總覺得碰了他跟汙泥混上白雪似,泥還是泥,雪得化了。
“婚姻大事絕非兒戲,陛下親下禦旨,不過此時聖旨應該還沒有擬下,你回禦書房去跟皇上說。”林肅看著她道。
林婷兒喜歡人太多了,隻要生俊秀之人,她都喜歡,可能這兩日喜歡一個唱戲名角,追火熱,過兩日又看上了誰家公子,追仿佛此生不悔,讓人公子都想要上吊自儘了,她又沒了興致。
對於太子蕭唐最多是兩分鐘熱度,但她既然要結親,林肅就在她後悔之前成全她。
西南之地不宜與京城中人來往過密,東宮又在宮中,林肅並不便進來,他無爬窗跳牆愛好,若是明麵上來往不斷,隻會給蕭唐引來麻煩,但如此卻是名正言順了。
此事本來不急,但是他那個身體必須儘快調理。
“真麼?”林婷兒立馬想轉身,結果被林肅直接揪住了後衣領拖走。
“陛下剛剛下旨,太子又負病趕來,你這個時候反悔,不是要打他臉麼。”林肅看著她道。
林父在一旁看著他們打打鬨鬨,皺了臉:“宮牆之中不可胡來,成何體統。”
“父親說是,婷兒不要胡鬨。”林肅丟開了手,林婷兒差點兒一個屁股坐在地上,好險站直了身體。
“就是,都是未來太子妃了,也該學沉穩些。”林父看她那毛毛躁躁模樣就想說兩句。
“哥我覺得你最近對我惡意很大。”林婷兒現在沒法跟他爹對頂,隻能整理著衣領走到林肅身側說道。
“沒有事。”林肅笑道。
林婷兒:“……”
你絕對有!
林婷兒百分百確定,她最近很可能在某個地方得罪她哥了。
“哥……”林婷兒本想說有什麼直接衝著她來,卻被林肅直接拍了一下後腦勺,本來想說話直接給忘到了不知道哪裡去了。
林肅餘光瞟過從宮道匆匆走過太監宮女,目光在最後一個宮女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同離開了宮中。
入宮時穿繁瑣,並不適合騎馬趕來,出了宮門上了馬車,林父留意到他安靜問道:“肅兒可是發現了什麼?”
“不是什麼要緊事,婷兒婚事已定,五皇子嫌不嫌棄都沒關係了。”林肅說道。
宮中自有禮儀,後宮不能隨意乾政,禦書房裡事情皇後自然不能隨意探聽,五皇子蕭瑾明顯對他這個妹妹身份意動,但又瞧不上她樣子,繼後能在後宮佳麗三千中上位,自然不僅僅憑樣貌,手段心計一樣不缺,但很可惜她遲了一步。
“這又跟五皇子有什麼關係,他憑什麼嫌棄我?”林婷兒就很不服氣,“就他那穿花哨,跟那林子裡山雞似,他嫌棄我,我還嫌棄他呢。”
“五皇子那一脈行事作風你爹是瞧不上,非嫡非長,卻敢隨意欺壓嫡長子。”林父搖了搖頭道,“還嫌棄婷兒,行事作風與當今陛下……咳,反正就是嫁給路邊乞丐也不會嫁給他。”
“爹,我現在是未來太子妃。”林婷兒說道,“什麼乞丐。”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給你娘寫信,讓她給你籌備嫁妝,趁著在京時間把你嫁出去。”林父嘖了一聲道,“真是女兒大了就想飛。”
“也,也不著急,不著急。”林婷兒連忙說道,“這婚姻大事,沒有那麼著急嫁。”
“著急忙慌讓爹給你提親不是你麼?”林父說道,“怎麼現在又不著急了?”
“我就是覺得還是得再培養培養感情。”林婷兒硬著頭皮道。
沒錯,再培養培養感情,說不定會發現他們還是很合適。
聖旨一下,京城中徹底熱鬨了起來,太子為國之儲君,太子妃之位幾乎相當於未來皇後,不是沒有人舉薦說親,隻是陛下一直未允,卻不想護國公剛剛入京這親事就定下了,一時之間朝野之中熱議非常。
“我倒是沒看出來蕭唐還有這份野心,冷不丁就將親事定下了,還許了太子妃之位,他有命娶,有命享麼!”蕭瑾在皇後宮中大發脾氣。
“瑾兒,母後教你沉穩,你卻是全然渾忘了。”繼後倒是坐很穩。
“西南之地都站到蕭唐船上了,您還讓我沉穩,我看蕭唐壓根就不是什麼任人擺弄羊,他就是一頭狼。”蕭瑾氣衝衝說道,“他現在有了軍隊,誰還能動他儲君之位?”
“婚是護國公求,親事是你父皇賜下,西南之地何其重要,你父皇怎麼可能會兒戲行事,正是因為讓蕭唐娶了林婷兒,才是真放棄他。”繼後說道,“他不過是你父皇製衡西南一枚棋子罷了。”
“母後此話當真?”蕭瑾問道。
“你父皇雖是叫了蕭唐前去,卻幾乎沒有問他意見便賜了婚,你覺得呢?”繼後白了他一眼道,“你現在心思應該放在年節討你父皇歡心,能進六部謀事上,西南之事就這麼定了。”
年節在即,宮中一片張燈結彩,遠遠還能聞到絲竹管弦之聲,東宮內卻是爆發了極為劇烈咳嗽聲。
房門關嚴實,屋裡爐火燒極旺。
“咳咳,咳……”蕭唐伏在榻上,咳有幾分上氣不接下氣,好像連心肺都能夠咳出來一樣。
好容易停了下來,侍從前來侍奉:“殿下,可要喝水?”
“嗯……”蕭唐喘勻了氣,接過茶碗飲了些熱水,卻再度忍不住喉間癢意,“咳咳咳……咳……去將藥碗端來。”
“殿下,是藥三分毒,您今日已經飲過三次藥了,若是再喝,隻怕傷身。”侍從說道,“您還病著,上次本就不該再出去。”
“出去一趟得了西南支持,倒是好事。”蕭唐捂住自己唇,卻仍然壓製不住那喉頭發癢感覺。
往年他病沒有這麼重,每每還要裝上一裝,今年卻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西南那位非是良配,您沒有聽過京城上下議論,那樣樣貌醜若無鹽,怎堪為您妻,殿下不是說過絕不以婚事謀助力麼?”侍從說道。
“娶與不娶豈是我說了算。”蕭唐坐起,靠在了軟枕上捏著喉嚨處緩解那處不適。
因為母後遭遇,他厭惡以女子終身幸福謀取帝位,但兜兜轉轉,自己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說什麼無可奈何……其實就是利用,他到底是要辜負一位女子。
但以他如今身體,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再避諱,否則便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殿下也不必自責,是陛下以您為棋,西南之人又是以勢壓人。”侍從暗恨道。
蕭唐正欲開口,卻是捂著嘴沉悶咳了兩聲:“先不說西南,冀州那邊事辦怎麼了?”
“冀州那邊已經拿到了證據。”侍從輕聲說道,“隻要趁著年節宮宴上將事情捅破,三皇子跑不了,隻是陛下恐怕過不好這個年了。”
“他過不過好有什麼要緊。”蕭唐笑了一聲,“事情都去安排吧,切勿出什麼紕漏,還有,我讓你去找人驗藥驗如何了?”
“大夫說其中皆是好物,隻是有幾味藥材不明,他也沒有見過,殿下當真要要用那護國公世子給藥,要不要找人先試一下藥效,免得是什麼虎狼之藥,傷了您身體。”侍從說道。
“本宮隻是讓你驗,誰說我要吃了。”蕭唐神色冷淡。
那人雖是好意,但是他人贈予之物不能隨意入口,在這宮中生存,這是最簡單道理。
侍從低下了頭:“屬下這就去辦。”
距林肅父子入宮不過兩日便是年節,年節休沐,宮中乃是家宴,大臣自是都在家中過年,護國公府本也是如此,可卻因為與太子聯姻之事得以入宴。
女子是一處,宗室親眷又是一處,林肅坐於林父下首處,林婷兒卻是與一眾鶯鶯燕燕坐在了一起。
若是往日她說不定會賞美,誇誇這些後妃貌美可人,公主郡主什麼玲瓏有致,但她坐於此處才知道此處不是西南城中,那些明裡暗裡嘲諷話怎麼都十分不舒服,還得遵循什麼規矩,不能大聲喧嘩,不可口出不敬之語。
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中老虎一樣,空有爪牙也不能用。
“這就是我們未來太子妃吧……長還真是彆致。”一位後妃笑道。
“將門之女宮中少有,姑娘若是入了宮,也是讓宮中氣象一新啊。”
“要說還是世子生極好,安平公主覺得如何?”
“他自是好……”年輕女子偷偷打量,“可他妹妹剛剛與太子皇兄結親,父皇必不會再允皇室賜婚了。”
“那一對病秧子配賽鐘馗,還真是天作之合,倒是耽誤了公主婚事。”這話是藏在絲竹管弦之中,聲音極小,可林婷兒內功極好,自然是將那些閒言碎語聽真真切切。
她覺得她不太喜歡京城了,西南之地雖然艱難,可那處人人皆是直語,不似這般閒言碎語中傷人心。
“護國公暢飲此杯。”明承帝在上位招呼喝酒,林父自然會給麵子,兩廂對飲倒是喝下了不少。
“陛下今日飲了不少,可見高興。”繼後在一旁斟酒笑道。
“雙喜臨門,自是高興。”明承帝笑道。
歌舞升平,有太監匆匆而來附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
“真來不了了?”明承帝放下酒杯問道。
“太子殿下實在起不了身,太醫那邊說是高熱。”太監低聲道。
繼後看了兩眼,明承帝歎氣道:“那就讓他好好休息吧,養好身體再說。”
太監匆匆行禮離去,在座大臣看著太子空下位置都是心中有數。
明承帝歎氣道:“太子受了風寒,無法起身前來,諸位暢飲便是。”
“太子殿下素來體弱,是該好好歇息。”一位宗室拱手道,“陛下不必憂心。”
“太子病了,作為未來太子妃是不是也該去探望一二。”安平公主起身道,“也算是儘到為妻之責。”
繼後看向了林婷兒處,那日她隻是讓宮女去瞧了一眼,她貼身宮女回去後描述她還不信,如今見了才知道這世間竟然真有長比男人還要粗獷女子。
“林小姐如今還未婚嫁,貿然去見也是不妥,安平不可胡鬨。”繼後說道。
“她有什麼不妥,長比男人還安全,難不成還怕太子對她動手動腳不成。”有人低聲笑道。
習武之人五感勝過常人,林肅看向了那說話後妃,站起身來道:“照萇嬪娘娘這麼說,您在閨閣之中常常獨見外男了,畢竟您長可比我妹妹來安全。”
他這話一出,那暗笑妃嬪直接麵色一變,這等閒言碎語自然也有人聽見,明承帝自也是聽了一耳朵,卻不想林肅直接將此事挑到了明麵上,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
林父哼了一聲:“看來陛下嬪妃是不太歡迎我等,要不然小小妾室都敢嘲笑我護國公府嫡女,也不知是誰授意?”
嬪妃位份再高,那也是妾,林父卻是一品護國公,他嫡女不是誰都能嘲笑。
明承帝有被威脅之感,但此時確實是妃嬪之錯:“萇嬪出言不敬,降為美人,逐出殿去。”
一下連降數級,那嬪妃直接跪地求饒,可這裡卻容不得她哭訴,人直接被送出了殿外。
氣氛有些冷凝,林肅拱手道:“陛下,太子負病,舍妹確該去探望,她獨身一人不便,臣願陪同前往,請陛下允準。”
“去吧,”明承帝順著台階下來說道,“替朕好好看望太子。”
林肅示意,林婷兒起身跟上,待到了殿外,她拉了拉林肅衣袖,林肅示意,引路太監站在前麵不遠處等候。
“怎麼了?”林肅問道。
林婷兒看著他道:“哥,我……我討厭京城,討厭皇宮,我不想嫁給太子了,哥我……”
“因為她們話?”林肅問道,“她們整日在宮中閒來無事,就是勾心鬥角,閒言碎語,這是本職,你不必放在心上。”
“跟這個有關,也不是完全有關,”林婷兒看了看周圍,有些沒形象蹲在了地上道,“我覺得這裡就像一座囚籠一樣,它把人都關進去了,每個人都跟戴著麵具似,說著違心話,皇帝會有那麼多女人,做他女人說貶就貶,說罰就罰,想要待在這裡,得學那麼多規矩,我覺得我做不來,我隻想我以後男人跟爹那樣,隻有我一個女人,哥,我後悔了……”
寒風凜冽,她難得不大大咧咧說話,說這些話裡卻夾著濃濃歎氣。
宮牆高聳,看著繁華至極,地位尊崇,無數人想進來,可待在這裡人卻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出去。
林肅蹲在了她身旁,按了一下她頭道:“這一次真決定好了,不是衝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