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另外幾位道友無一不是心性過人之輩,為何每次前來論道,最後都不過數日便拂袖而去?
小一口中描述的景象很美好,但是並不現實。
易塵卻沒多想,隻是莞爾笑道:“你為彆人顧慮了這麼多,就沒有一點自己的私欲?”
少言聽見少女輕柔帶笑的調侃,目光卻投向了天際,他衣袂如雲,額頭上冰藍色的仙印仿佛有光,流轉著靈動而又縹緲的輝芒。
“……或許沒有。”少言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淡淡地道,“若是你說的‘私欲’指的是非常想要得到的事物,那或許沒有。”
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是“必須要得到”不可的,或許會有想要的東西,但是得不到,也沒什麼。
“但是如果心願得到了滿足,會很開心吧?”少女的話語依舊溫柔,像落在他肩上的雪。
“或許。”少言抿了抿顏色微淡的唇,他容色淡在雪中,唯有唇似春櫻,透著素淨卻又不健康的粉。
少女的聲音裡染上了明顯的笑意,軟軟的,像紅梅待放的花苞,透著無言的寵溺:“那你想不想有人陪你啊?”
少言站在風雪裡,聞言閉了閉眼睛,沉默半晌後,他才仿佛放棄了一般開口,一口朦朧的白霧模糊了他的臉:“想。”
如果有他人在此,聽見道主這般回話,定然會覺得萬分驚異。
那位為了天地萬物而身化天柱,自縛蒼山雲頂的道祖,那位傳說中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何時會有“我想”這樣的念頭?
在世人的眼中,道主的思想觀念便是天道至理,他口中述說的是天地之音,他眼中藏著浮世三千的生生滅滅。他當然不會有人的私欲,因為他是仙。
可是如今,他站在窮天途的儘頭,在這個傳說中最接近天道的地方,說出了“想”字。
少言輕輕呼出一口白霧,似是覺得這早已看慣了的風雪有些惱人,他便輕輕抬手,廣袖在空中虛虛一拂。
下一刻,蒼山風雪皆休,萬籟俱寂,唯有那來自天際的聲音清晰宛如耳語。
“以後想要什麼,可以大膽地跟我說。隻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給你。”
“好。”
“想要人陪也可以來找我,如果我在,一定會陪你。”
“好。”
“少言。”
她笑著,聲音在他的耳畔間縈繞不去,像一場格外讓人眷戀的風景。
“汝見紅塵,心憂且喜;紅塵見汝,應如是也。”
——你總為這片自己喜愛的紅塵而憂心,紅塵麵對著想要守護它的你,也會感到歡喜與憂慮。
少言微微一怔,他沉默良久,沒有說話,掩在寬大道袍下、宛如有節青竹般修長的手卻卻忽而一碰,飛快地掐算了起來。
半晌,似是得出了結論,他卻微微垂下了眼簾,一如往常那般姿態儼然,清微淡遠。
“謂我心憂,亦謂我何求,甚好。”
……劫數。
少言心如止水,無波無瀾,雖然不知曉是何劫數,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也不曾畏懼。
即便他知曉劫數源於小一,那又如何?
三災五劫九難,他都已經一步步地踏過,即便劫數再臨,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尋常。
隻是劫數本身是雙向的,少言有些憂心,是否是因他之故,方才將無辜的小一牽扯進這劫數裡?
小一雖然是上界女仙,但是他身為一界天柱,劫難向來難熬,若是因他之故而傷及小一,少言自己心裡有些過不去。
隻是劫數之事就如同天機,天機不可泄露,更不可告知局中之人。
少言能掐算一二,還是因為他身化天柱,天道厚愛,故而提點三分。
也罷,少言思忖,若是果真劫數難逃,他為小一一力承擔便是。
少言這邊廂思慮萬千,而另一邊廂的易塵卻神情淡定內心歡呼雀躍,自以為自己學到了交朋友的正確方式,不由得再接再厲地道:
“那我以後有空就找你聊……論道!你可不能嫌我煩啊。”
少言搖搖頭,輕聲道:“不會。”
易塵心裡美滋滋的,一點都沒覺得自己交朋友的方式有哪裡不對,還發了一張小奶貓撒花的表情包過去。
“沒有人天生就無欲無求的,隻是你習慣成全彆人而忽視了自己,沒關係,以後我寵你啊,你就是我的小公主了。”
少女話音剛落,遙遠的天際便刮來了一陣風,居然突破了被道主封鎖的領域結界,將一縷帶著暖意的春風送入了白雪皚皚的蒼山之巔。
天際飄落下無數鮮花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了莊重儼然的道主一身,就連空氣都氤氳渲染了微甜的芬芳,就像花神送給雪神的一絲善意與溫暖。
就像這寒木不凋春華吐豔的紅塵一樣。
少言淡著眉眼,神情漠然,卻抬手掬住一片花瓣兒。
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一朵雪蓮花,被風雪溫柔地親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