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深灰色的霧氣從大地撕裂的縫隙中滾滾升起,每一條地縫邊上都有三到四位身穿道袍的修士,他們守在地縫旁,手裡捏著各色的符隸,眼看著灰霧即將彌散開來,便立時打出手中的符隸,將那灰色的霧氣重新鎮壓在地底。
“天地有清濁二氣,天道為清,湛濁為地。”少年輕聲解釋道,“可是自天地大劫降臨之後,兩氣混淆,濁氣上升,故而時常發生地動之災。”
“所謂的瘴氣,實際就是濁氣。”道思源指著那灰色的煙霧,說道,“地底濁物交雜而生的瘴氣,不管凡人還是修士,沾之則瘧。”
易塵還在費勁地思考這種濁氣到底是二氧化硫還是硫化氫,聽見道思源這麼說,又開始懷疑瘧疾的病因會不會是陰風所致蚊蟲災病。
一般來說,修士肺腑之內清氣自生,病邪不染,一般的瘴氣對於他們而言是無害的,但如果不是瘴氣而是蚊蟲所致,那就另當彆論了。
易塵跟著道思源進了雲台縣,因為不方便開□□談,故而隱匿的身形,被道思源牽著手,一路目睹了瘴氣造成的慘況。
“師祖。”上清問道門也排遣了弟子前來鎮守雲台,這名元嬰期修士看見道思源,卻畢恭畢敬地鞠躬敬禮道,“晚輩清晅,見過師祖。”
道思源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他比這位徒孫足足低了兩個大境界,卻沒有絲毫怯懦之意,反而詢問道:“情況如何?”
對於重視禮儀仁教的道門而言,輩分是十分重要的,即便年齡修為都比道思源高,清晅也不敢小覷這位師祖,一五一十地彙報了情況。
地縫尚未封印,地底的瘴氣便不斷升騰而起,各大宗門隻能排遣弟子鎮守此地,一方夜以繼日地尋找救治瘧疾的方法,一邊則開始淨化瘴氣以及尋找瘴氣滋生的根本原因。但是目前看來,情況並不樂觀,所有付出的努力也隻是堪堪阻止了瘴氣彌漫的趨勢罷了。
清晅帶著道思源去看了幾位沾染惡疾的修士,這種瘴氣沾身後致死者十必四五,也是相當凶險的病症了。
而易塵被少年牽著手,隻看了一眼,就被目睹的場景給驚住了。
這些沾染惡疾的修士們虛弱至極,麵色發黑,似乎纏繞著淡淡的死氣,更可怕的是他們的雙眼發灰,跟那瘴氣一個顏色,仿佛蒙了一層厚厚的雲翳。而有一些病情更嚴重一點的,體表的肌膚已經開始腐爛,黑紅黑紅的死皮像是被燒傷後乾裂開來肢體,很是駭人。
“目盲,有腐化之像,是瘴氣入體後汙濁道體的病症。”清晅指著遠處忙碌不停的幾位杏黃色衣服的修士,“那幾位是扶世仙林閣的醫修。”
清晅說著,字裡行間卻帶著淡淡的敬意,既有“扶世”之名,自然值得他人的尊敬。
“莫非還未找到抑製瘧疾的藥方嗎?”道思源走到一位累得滿頭大汗在一旁休憩的醫修麵前,輕聲詢問道。
“尚未。”那名醫修苦笑著搖了搖頭,囁嚅道,“我們也希望能儘快找到藥方,我師兄還、還……”
想到雙目失明昏迷不醒的師兄,這名醫修幾乎要落下淚來,隻是喃喃地道:“其實抑製瘴氣的藥物我們手裡都有,但是……”
“沒有辦法,許多藥材都無法調和融洽,不是五行相逆就是與瘴氣相融,若是強行用藥,也不過是飲鴆止渴,徒勞罷了。”
醫修說著說著隻覺得嘴角發苦,一低頭卻看見道思源衣袂上那代表著身份的仙禁,愣怔片刻後,卻是抬頭道:“道子閣下?”
“我是。”道思源並不避諱這個稱呼,聞言也不過點了點頭。
“您!”醫修有些驚喜地站起身,歡喜得幾乎有些說不出話來了,“不知道子閣下可有解決之法?”
此等天災,於問道者而言就是紅塵的劫數,問天樓早已公布了天地大劫的消息,整個修仙界自然為此嚴陣以待。
“尚未有章程。”背負著他人的期翼與希望,道思源麵上卻看不出什麼情緒,“你們將情況儘數告知於我,可好?”
那名醫修也沒有苛責什麼,而是滿心感激地點點頭,將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種種情況娓娓道來,唯恐不夠細致就誤了大事一樣。
道思源思忖著,瘴氣四溢終究不是個事,想要停止瘴氣的汙染,最主要的還是將瘴氣之源給封印起來。
隻是,挖掘瘴氣之源難免會導致瘴氣肆虐,瘴氣之源與沾染惡疾的病患都是重中之重,不可輕易舍棄,實在叫人為難。
道思源這般想著,忍不住回頭去看身旁的女子,自從那條紅線牽係上後,他就能看見隱匿了身形的易塵了。
可是這一眼掃了過去,卻看見易塵站在木桌邊,撥弄著桌上擺放的種種藥物,一隻手還摁在了寫滿了藥方的宣紙上。
易塵神情平靜地拿著那些藥材,一一丟進了藥臼裡,一手拿著藥杵,一點點地研磨了起來。
清苦淡雅的藥香伴隨著苦澀的藥汁溢散開來,女子的背影纖弱,卻透著從容瀟灑。
少年愣怔了許久,依舊回不過神來,隻覺得她在這一刻變得格外耀眼了起來。
——簡直像無所不能的神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