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惱怒鬨老農,老農惱怒鬨老龍。農怒龍惱農更怒, 龍惱農怒龍怕農。”
“黑灰化肥灰會揮發發灰黑諱為黑灰花會飛……略略略!”
易塵站在天舟的船頭, 迎著喧囂的風念念有詞,成功讓一旁抱著孩子的時千笑容微僵。
“小一……”時千很是糾結地摟緊了莫喑, 遲疑地道, “這是在念什麼?聽著都覺得舌頭要打結了。”
“民間的小技藝, 叫‘繞口令’。”易塵淡然地喝了一口清淮送給她的花露, 潤了潤嗓子, “有備無患, 能令我立於不敗之地。”
這幾天裡,易塵在時千的教導之下終於掌握了自己“真言”的發動方式,解除了“出口成真”的隱患之後, 易塵終於能拿下聆心石正常說話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說話的緣故, 易塵總覺得自己有些拙於口舌, 因此大早上就在這裡練習繞口令。
不為其他, 就因為魔界那邊派來接洽的魔尊是苦蘊, 易塵就覺得自己不能輕敵。
在易塵看來, 時千性格溫和脾氣和善,又有著與世無爭、和光同塵般的思想觀念,簡直就是擅辯之人最喜歡下手的那種軟肋。
想來也知道,魔界那方雖然有求於人,但麵對自己向來蔑視的正道, 自然要想方設法地從中謀取最大的利益與好處了。
“那就是界門。”時千指著遠處宛如渦流一般不斷彙聚的黑霧, 輕聲解釋道, “界門連接仙魔兩界,皆有重兵把守,若無行令則不可通行。”
擁有發布行令權能的大能是坐鎮在界門周邊的五城之主,魔界那邊則是三座城池一位魔尊,隻有手持行令,方能通過界門。
這點,對時千來說根本不是事,他甚至沒有特地說明自己此行的目的,僅僅隻是天舟降臨城池,下方就有人畢恭畢敬地送來了行令。
對於這點,易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以時千的實力,就算要強行通過界門也沒人能阻止他,與其自取其辱,不如當個識時務的俊傑。
不過當然,時千也並不是那種傲慢到視規矩禮教於無物的人就是了。
“雖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是實際上,人心遠遠要比大道好懂。”時千看著玉盤上擺放得格外齊整的行令,對於他人而言那是費儘心思都未必能夠得到的東西,在他們麵前卻是他人高高奉上連要他們彎腰拾取都不必的東西。
“實際上,對於尚未超脫紅塵的問道者們來說,公平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時千眉眼溫柔,宛如絮語:“若是為了生命而拚儘一切之人卻與碌碌眾生等量齊觀,那豈非是另一種不公?”
“付出比他人更多的汗水,卻得到與他人同等的回饋,這樣的‘公平’隻會滋長怠惰與罪惡,不會帶來善果,不是嗎?”
易塵點了點頭,道:“所以,公平是一把沒有刻度的尺,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靈魂與思想,都會給它鑄就不同的刻度。”
“不錯。”時千欣慰地揉了揉易塵的後腦勺,笑得眉眼柔軟,似乎悄無聲息地融了早春消逝冬雪的風,“正魔兩道也是如此,明白嗎?小一。”
“我明白的。”易塵垂了垂眸,“或許在我看來,以言語令人入魔是過火的手段,但實際在魔道之人看來,那不過是他們生活應有的方式。為了換取更大的利益而抉擇自身的行止,甚至連‘入魔’這件事本身,對於他們而言也不過是尋回本真,而並非墮落。”
“就是此理。”見易塵一點就通甚至還能舉一反三,時千也是心中歡喜,“你覺得‘入魔’是壞的,所以連帶著對苦蘊也心生不喜。但實際上在苦蘊看來,正道固執己見,以道德強行約束自己的本心,遠不如尋求本真來得更加快活。他與你做的事情,實際上沒有什麼不同。”
時千將易塵抱上船頭,讓她往下看,界門交織之處,黑白兩道的修士們交錯而行,仿佛背道而馳卻無法割舍的光與影。
“素問曾說過,紅塵如藥爐,百種人,千味藥,甘苦有之,醫毒有之,但藥毒相融,或許就成了疾疫的解藥。”
“有些藥,苦口卻能治病;有些藥,甘甜也能作為合劑;而有些,單獨拿出來是劇毒,卻能以毒攻毒成為藥方的主藥。”
“眾生,亦是如此。”
——天地熔爐,眾生為藥,熬出一碗苦澀的藥汁,治附骨之冝般的病痛。
易塵沉默了一瞬,她的思想也算得上是豁達,但是往往在於友人的相處之中,總是能看見更高闊的天空、更遙遠的天地。
哪怕彼此之間間隔著難以跨越的鴻溝,但那份想要站得更高望得更遠的心情說到底都是一樣的。
易塵歎了口氣:“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時千勾了勾唇角,淺笑:“沒有,小一一直很好,隻是素問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並不坦率,所以才拐彎抹角地關心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