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茶坊裡,幾個半大的少年正品茗聽曲兒。
這是一處清雅茶坊,是士大夫,富家子弟們會友之地。茶坊裡設有各樂器,店內陳列花架,奇鬆異檜、盆景,插四時花,牆上又掛著各名士的字畫筆墨,以供人觀摩。
幾個半大的少年是不能飲酒的,上的都是薑茶蔥茶類的,配著幾疊點心零嘴兒,樓下茶坊還請了說書人再講吏、說書。
“唉,還是何敬家裡清淨啊,你們看看我們這幾家,整天吵鬨不休,也隻有在外邊才能尋到幾分清淨來。”
“可不是的,昨晚我娘跟我奶吵了一架,一早我奶就拉著我問我站哪一邊,我連早食兒都沒用就跑出來了。”
不過幾個半大的孩子,說起家中的事情來個個唉聲歎氣,皺著一張張的小臉兒,很是老氣橫秋的。
這等清雅的茶坊本是文人們會友之地,談及的也是那等風花雪月之事,品茗賞畫,人事一大美事之一,這會兒雅間裡,卻有這群半大的少年們談著家長裡短的。
何敬坐在角落,渾身懶洋洋的靠著。這幾個說話的半大少年,都是他書院裡的同窗。
去歲的時候,何敬的二哥三哥才與同窗們說過婆媳問題,今年輪到何敬了,身邊的半大少年們也免不了俗。
去歲科舉,何楠何景雙雙通過了府考,考中了童生。一家子儘數是讀書人,有功名在身,這平城裡頭都找不出第二家來。
聽同窗們說及自家,何敬沒吭聲兒。
遠香近臭,她娘跟奶又不住一塊兒,怎麼吵鬨?便是想吵那也沒法子的。
“這有何難,分開住不就行了。”
他說。
身邊的同窗看他一眼,搖頭:“你當誰家都有你家的富貴不成?平城富庶,尤其是近兩載,城裡的房舍價格頗高,便是最西邊的小巷子,一間房舍一月也得兩百文,若是租賃一個小院子,一月少說也得七八百文,更不提這出門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哪樣不要銀兩?若是分開,這一家大小的吃喝便是頭等大事了。”
在座的少年並非家家都是富貴人家,這裡出了何敬這位知府家的小公子外,便隻有一兩位是富貴人家出身,餘下幾位都是普通人家家中。
尋常人家要吃喝穿用,還得供著家中孩子進學,本就吃力,哪怕家中吵鬨便也隻有耐著性子過下去。而能供得起讀書人的,家境已經算得上殷實的了。
“唉,彆提你們家了,我家就是有銀子又如何,我奶跟我娘也見天兒的吵鬨呢。你們家中吵鬨那是為了幾倆銀錢的事兒,我們這等人家吵鬨,是為了誰當家做主的事兒吵鬨,彆說我了,我爹都兩日不家去了,托了個由頭在外邊。”
說話的富家公子眼中滿是羨慕。
他要是長到爹這個年紀,他也能隨便找個由頭不家去的,還能得家中諒解,一副為家好的模樣。
說完,幾人麵麵相覷,都忍不住歎了口氣。
當男人,難啊。
半大的男人,更難。
莊寧摸了摸腦袋,臉上一臉迷茫:“還有、還有這等事麼?”
莊寧同何敬交好,原本他是在另一處書院讀書的,後來莊寧鬨著要跟著何敬跑,莊庭便把人送到了留平書院中,這兩載下來,倒也跟著交了幾個關係稍好的同窗。
他們年紀已然也是不小的了,除了最小的何敬外,都是十一二的半大少年人,已經能夠出門交際,發展自己的人脈了,莊庭便特意把醉仙茶坊這一處收拾出來,留給他們幾人平日裡聽曲兒會友,切磋技藝。
今日因著婆媳問題,眾人無心切磋。
莊寧一身圓滾滾的,他家中長輩眾多,但對他都極為寵溺,見著他都是讓他多用些飯食糕點的,從來不在他麵前吵過嘴兒,莊寧也沒操心過這些,若不是這些同窗說,他壓根不知道家裡還能吵嘴兒的。
他們家不吵,個個都疼他。
何敬最小,他還不到十歲,但他覺得在這一群人當中,也就是他是最清醒的了。
二哥說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呐。
他抬著頭:“笨,總歸都是窮鬨的。”
普通人家缺銀子,富貴人家更缺銀子。
他還有理有據的,見富貴人家出身的同窗要反駁,問他:“要是你爹娘有銀子了,不靠著祖宗庇蔭,你奶還能跟你奶爭管家權麼?”
“哼,一份祖產,你奶想管,你娘自然也想管。”
這就是銀子還不夠多。
富戶公子同窗眉心皺得緊緊的,想張口又不知怎的反駁,最後出口變成:“那你說該如何解決?”
這個時候,何敬已經不是他們之中最小的那個了,他的身量倏的拔高了起來,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起來。
何敬也直接,手裡還拿著個果子吃著,丟出一句話:“掙銀子啊。”
這麼簡單的道理。
掙得比家產還多,誰還看得上家產的?
何敬的記憶中,關於太過年幼的事早就記不得了,他是記不得打小在村裡的事情的,但他聽娘和幾個哥哥說過數回的,說家中在他幼時也是很窮的,家產也就是一座房舍,還有些製冰的銀錢,放在鎮上那也是很是富裕的了。
但如今他家早就不製冰了,但掙得可比在鎮上多多了,有了如今掙的銀子,以前掙下的家業哪裡能看得上的。
人都要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