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信送到平城府時,院試已經過了。
四餅何敬院試沒過。
何敬打小就特彆有自信, 也不知道他這自信哪兒來的, 反正他就覺得自己厲害得不行, 誰都比不上。
大哥何越學問好,何敬又是服氣又是不服氣, 一心想要超越大哥何越的地位,這回到了府城後,他誇下了無數的海口,幾乎跟何家有親有舊的問起來, 他都拍著胸脯的跟人說這回院氏定是能過。
他肯定會是何家最年輕的秀才公。
沒有之一。
兩位兄長很是勸他低調一些, 在自家兄弟麵前吹吹大話也就得了, 在親朋麵前還誇下海口,萬一沒過不是丟人得很。
不過兄弟兩個勸不住。
何敬在進場那日, 格外的神清氣爽, 驕傲自滿,提著自己的小籃子就跟兩個兄長揮手,叫他們回家等著好消息就是, 他身子骨好, 連著幾日考下來依舊是精神抖擻的,何楠兄弟兩個原本很是猶豫,沒敢問他考得如何,生怕傷了他的心, 反倒是何敬家去後一歇了歇, 醒來就跟他們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 讓他們放心。
還讓他們去包紅封,準備喜錢。
這樣的情緒也讓下人們都感受到了,他們倒是很想四公子能考上的,何家向來大方,能給報喜隊發喜錢,對府上的下人也甚少吝嗇,隻要四公子考上了,他們就能得上一筆銀錢了。
歡歡喜喜的聽他的指令去包喜錢去了。
到了放榜這日,何家上下早早就起來了,還把前門給灑水掃了一下,歡歡喜喜的等著報喜隊登門報喜。
何敬沒讓下人去看放榜,還穿了身新衣裳,讓何楠兄弟也換了身新來,說是喜事得穿個新,之後便拉著兩位兄長等著了。
他在前廳裡還坐不住,隔一會便讓下人去外邊看看人來了沒。
科舉報喜向來是大事,整個府城的人都關注著,半晌的天,大房那邊還派了個丫頭來問,問說小孫子何敬考上了多少名兒的。
各種吹鼓打鑼的聲音在大街小巷響起來。
到了晌午,報喜隊的鼓鑼聲已經沒了甚動靜兒了,何府的丫頭暗地裡悄悄的傳著信兒,還不時抬頭打量緊緊關閉的房門。
“聽說啊報喜隊已經把在府城裡的秀才老爺們挨個走了個遍,如今已經家去了,那些早早就走了的,自有下邊的衙門負責通傳報喜的。”
“就是可惜了咱們小公子沒上榜的”
說著丫頭們也不住噤了聲。何敬早早就把自己給關在了房裡邊,如今何楠兄弟兩個正在勸。
“小餅,敬兒,你先出來好不好,就算沒考上又如何,咱們還有的是機會,你才這麼小就已經是童生了多厲害啊。”
“是啊,趕緊出來吧。”
兄弟倆翻來覆去的說,好一會兒,裡頭才傳來個氣鼓鼓的聲音:“我不出來。”
他臉都丟儘了哪裡還敢出來的!
何敬原本對兄弟兩個不讓他提及院試的事情還不能理解,如今這會兒院試沒考上,宛如一巴掌被狠狠打在了臉上,躁得慌。
“我不出去,我就要待在房裡!”他在裡邊直跺腳。
何楠兄弟兩個最怕的就是他想不通,受了打擊,如今聽他在裡邊能跑能跳,聲音洪亮的也放心了,不勸了。
冷冷的扔下句:“行吧,你不出來就不出來吧,夜裡吃晚食兒了你要是不出來我讓人給你端到房裡了。”
作為一個兄長,何楠覺得他簡直是儘心儘力了。
小餅不想出門,怕丟臉,他就讓他待在房裡,他要是不想出來用飯,也給他端過去,對他是再順從不過的了,說完,招了招三弟,兄弟倆頭也不回的走了。
又吩咐人先去大房那邊報個信兒,讓下人把那些紅封都給拆了,準備好的喜布也給放進庫房裡頭,還不忘讓人去放榜處再確認一下。
都這會兒了,放榜的地方早就沒人了,何家的下人來回看了三四趟,見上邊確實沒有他們四公子何敬的大名,這才回去回了話。
何敬先前還在房裡鼓著氣,好一會兒沒聽到房門外邊的動靜後兒,他側側了臉,傾耳聽了會,果真是寂靜得很。
“人呢!”
沒一回,有丫頭的聲音遠遠回了來:“小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已經回前廳了。”
這就走了?
四餅抬腿就要朝外走,手剛一觸到門一下又縮了回來。
不行,他還不能出去!
二哥三哥實在太過分了,娘讓他們來護著他下場,讓他們好生照顧他這個弟弟的,結果他都沒考上,兩個兄長都不知道多關心關心他的。
就不能多說幾句麼?
興許在勸一會,他就能出門了!
繞是他再是氣得在房裡走圈也沒用,先前他不敢麵對人,讓伺候的下人都離得遠遠的,這會身邊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何景性子跟何敬不大對付,一聽何敬沒事,轉頭就變了臉:“早就跟他說了他考不上就是不聽,不聽也就罷了,反正考過了就知道了,非要出去顯擺,他是知道不好意思了,二哥,咱們要是出門,彆人還指不定要問呢,我都沒臉的。”
何楠臉上很是平淡,還告訴他:“不出門不就行了。”
何楠喜歡考校各類書籍,整日待在書房的時間很多,若不是有那相熟的同窗邀約著,一日裡也是難得出門的。何景不,他打小性子活潑,如今長大後雖說不如小時候喜歡往外跑,卻也不喜整日的待在家中。
他最怕的就是彆人問他,他弟弟怎麼沒考上秀才的。
天知道他怎麼知道。
他倒是知道,對何敬的學問水平也很了解,但架不住他這個幼弟自己沒有這個認知,打從考過了童生後那尾巴都翹上天了,彆說他們兄弟兩個,這時候怕是他們娘來了都勸不住的。
攤上這麼個弟弟,他有甚麼法子呢?
劉氏在一直沒人來報信的時候就猜到事情怕是不如意了,好不容易等何府那邊來了人,把何安這個當大堂哥的招了來,跟他說:“二房那頭都回話了,說是沒考上,小餅性子犟,這會怕是指不定心裡怎麼難受呢,我這個當奶的問著他怕是不會說,你們打小一塊兒長大,你過去勸勸,讓他下回再考就是。”
何安身上有個秀才功名,如今在府城裡當個教書先生,日子倒是平淡得很,他自己倒是樂在其中,在娶妻後,身上的青澀也早就褪去,一身變得穩重踏實起來。
他才從書院裡回來,聞言臉上遲疑起來:“勸小餅,這就不用了吧。”
他倒是跟著大餅何越一塊兒長大,二餅何楠、三餅何景也稱得上,但是四餅
打小就又懶又饞還不愛動,除了粘他二嬸外跟其他人都不親近,待到□□歲的時候性子突然變了,比三餅何景還活潑好動的,尤其是那一張嘴能把人給氣活的。
勸他?何安怕自己忍不住先摔門而出。
反正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何安不覺得教了幾年的書就能去撩那隻小老虎的胡須了。
“怎麼不用,你小堂弟沒考上,你們這些可都是過來人,有經驗的了,你們說的話肯定比我老婆子說有用,我們這是差輩兒差得多,你見哪家的小輩兒甚麼都跟長輩說的?”
“就是你爹,還是我親兒子呢,你看他甚麼時候對我說過實話的?每回問都是好好好,他那一身疲倦好甚麼好,好不好我瞎嗎看不到的。”
人上了年紀就愛念叨,劉氏也不例外,平日裡多是張氏婆媳在她跟前兒,這婆媳兩個是一個比一個話少,劉氏跟她們說著沒甚意思,難免對著膽大兒的何安,就多說了幾句。
張氏這會兒就坐在一旁,聞言是一言不發的。
她回來日子不長,生怕做過了又讓何家把她送回去吃苦受罪的,如今當著婆母劉氏的麵兒是向來不輕易開口的。
不過張氏心裡是有些想法的。
她如今是學聰明了,遇事也不咋咋呼呼的了,出了老太太的房裡,就指使兒媳婦楚荷去說:“你奶說的話彆過心,你跟安子說一聲,叫他過兩日再去的,誰知道那頭這會兒是甚麼光景,我記著那小餅的脾氣壞,免得讓你男人去被罵了。”
老太太壓著她,張氏轉頭就有樣學樣的壓著兒媳婦楚荷。反正楚荷得孝順著她這個當婆母的,不然就是不孝。
不過張氏雖說在兒媳婦跟前兒覺得她這個當婆母的要高一頭,但她分得清,可不敢把人壓狠了,又沒那手段,也隻有在說話的時候想著壓一壓的,爭一爭上風。她這許久沒家來,一來兒媳婦已經接了管家勸,張氏生怕楚荷不把她這個當婆母的放在眼裡,便想著殺一殺楚荷的威風,好叫她知道她張氏哪怕犯了錯,但隻要一日是這何家大夫人,她這個當兒媳的就得恭著敬著的。
楚荷也不欲跟她在這等小事上爭長道短的,輕輕點了點頭,待見這個婆母跟鬥勝的公雞一般昂首挺胸的走了,略有些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她想在說話上彆矛頭,那就讓她彆。
“夫人這脾氣可真是”身邊的丫頭都不知該說甚好的。
當初張氏家來,楚荷還沒如何,娘家娘楚三娘子卻急得很,再三叮囑讓楚荷莫要跟張氏起了衝突,先看看這婆母的性子再說,生怕楚荷吃了虧。還給楚荷身邊的丫頭們說了好些回,讓他們眼尖些,若是張氏敢欺負她閨女便立時回去通報。
她一個當親娘的,跟張氏可是同輩兒,彆人怕,她可是不怕的。
楚家那邊擔驚受怕了好些日子,生怕這張氏不好相處,但最後處了才知道,這張氏那就是個缺心眼的。
就這種說話做事都擺在明麵兒上的人最是一目了然,比那些心理藏事兒的笑麵虎可強多了,都不用楚三娘子出手,楚荷這個兒媳婦就能把她給哄得團團轉,偏生還讓張氏以為每回都是她這個當婆母的占了上風。
楚荷壓根沒把張氏的話跟何安說,隻讓他夜裡前過去走一趟。兩家血親,二房有事他們大房哪有不出麵的道理。
“行,我一會兒就去。”何安對楚荷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在下晌後往何家走了一趟,這會兒何楠兄弟正在用晚食兒,見他來,讓下人又添了副碗筷來。
何安也不客氣,坐下後還四處看了看,小聲問兄弟兩個:“小餅呢?”
“房裡呢。”何景撇撇嘴兒回他:“死活不肯出門,非說甚麼丟了臉,讓我們給端了飯菜過去也就罷了,他還讓廚房給做了四五個好菜,跟他考上秀才似的。”
彆人家落榜了彆說吃了,隻怕哭都哭累了,他們家這個倒好,除了覺得丟臉彆的一概沒有感覺。
丟臉他還大吃大喝的。
何景覺得之前他那一番安慰簡直就是浪費口舌,白說了!
何安:“”
何安不意外。就跟他跟他奶說的那般,小餅用不著彆人勸。
何景放了湯勺,問他:“你是來勸他想開點的?”
“把心放肚子裡吧,他好吃好喝的好得很,估摸著過兩日丟臉也丟習慣了,也就出門來了。”
何安點點頭,把四餅何敬的事兒給放下,問他們:“小餅考過了,你們準備何時回京城。”
何楠回他:“先不回去了。”
京城來的家書已經到了,米仙仙除了跟他們說了淮南郡主宗闌之的事,另交代讓兄弟兩個去尋了大伯何誌忠,讓他幫著找些人重新修建在老家的房舍,要用上等的磚瓦來修,這事兒必須得由何誌忠來出麵交涉,何楠兄弟幾個雖說打小在鄉下長大,但起房舍這等大事卻是沒經過手的。
米仙仙也知道何誌忠要管著兩家鋪子忙不開手,信上也明確的說了,那些鄉下的走動由他去出麵說項,給何楠兄弟指個門路,一樣一樣的交代下去讓他們兄弟去辦就是。
再不濟,把四餅派上用場也是行的。
何楠道:“大伯幾時有空,我們要過府上問過大伯才好做決定。”
何誌忠那可是個大忙人,成天在外的忙個不停,就是何安這個親兒子對他的行程也是一知半解的。
何安誠實的搖頭:“這個我也不知,我爹如今在府城鋪子裡多,往常也是夜深了才得空家來,那時候我都睡下了。”
“那今兒你就先彆睡了,等大伯回來把這事兒給他說說,問問大伯何時有空,趕明兒得了大伯的回信兒再過來通知一聲兒。”何家兄弟這般說道。
何安突然就覺得這滿桌的飯菜都不香了起來。
他正想開口,見兩個堂弟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何安到嘴的話隻得咽了下去,換成了:“行,我今日就跟我爹說。”
何楠兄弟也不盯著他了,還給何安夾了兩筷子菜,叫還不夠的話隻管開口,讓廚房人立時給做。
“不了多謝。”何安對這種給個巴掌給個甜棗的路子再熟悉不過,早前她二嬸還在的時候最是喜歡這種,何安沒少上當受騙的。
如今她二嬸去了京城,又輪到她的兒子,他的堂弟們來了。
何安也沒忘了來的目的,依然儘職儘責的去四餅何敬房外說了會兒話,四餅沒讓他進去,兄弟兩個隔著門說了兩句,何安便走了。
回了大房,把何家的事給劉氏說了說,讓她安了心。
張氏還不知道,隻以為她兒子當真沒去大房,兒媳婦楚荷不敢違抗她這個當婆母的話,也沒管這些。夜裡,楚荷已經披上了寢衣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了,何安一直坐著,半點沒有要歇下的意思,她不由得問道:“這麼晚了怎的還不睡,明兒不是還要去書院嗎?”
何安穿得整整齊齊的,聞言擺擺手:“你先睡,我還有事兒。”
他說的是真的,楚荷一愣,嗔道:“有事兒,你有甚麼事兒是我不知道的?大夜裡的你不睡你想做甚麼呢,趕緊睡吧,省得明兒沒精氣神兒。”
“真不能睡,我有正事呢,你先睡。”
何安是個先生,往日裡早就歇下了,今兒為了等他爹,先前她還特意讓人泡了壺濃茶來,這會兒就著濃茶喝上兩口,又有些精神兒來了。
楚荷翻身下了床,幾步過來,眉心頓時蹙了起來:“到底有甚麼事你說說,大晚上喝茶,夜裡還能睡下麼。”
“等我爹呢。”
說著,何安似想起來似的,他回來隻來得及去跟奶說小餅的事兒,都忘了說一聲兒何越相看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