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和全郗交流, 金鐘鉉越是有一種感覺。
這孩子, 不像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再一聯想到他的身世, 金鐘鉉又似乎明白了他與年齡不符合的成熟。
走的時候,金鐘鉉注意到了對著這裡張望的粉絲, 不過她們又都很乖巧地沒有圍過來, 隻是保持著距離看著, 用著難忍的欣喜目光看著自己身邊的少年。
金鐘鉉看向一旁的全郗,少年帶著口罩,和自己一樣注意到了那邊的粉絲們,衝她們點了點頭。
因為得到了少年示意而壓抑著尖叫的粉絲,讓金鐘鉉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和全郗一邊往停車的地方走,一邊說道:“粉絲們這樣真的很可愛不是嗎?”
“嗯。”
聽到全郗的同意,金鐘鉉嘴角笑容加深, 然後又像是想到什麼, 又淡了一些, :“是啊, 真的很可愛, 所以有時候會覺得, 把我們看的那麼重要的她們, 會因為我們開心而更開心, 我們難過而更難過。有時候會害怕,因為我的原因而太過傷心,該怎麼辦..”越說到最後, 他的聲音越輕,幾乎不可聞。
已經行到停車場,四周都沒人,全郗忽然停下腳步。
金鐘鉉這才回過神,笑:“啊,對不起,哥好像說了有些奇怪的話。”
卻看到全郗轉過頭望著他:“我沒有覺得奇怪,因為那是你真實的想法不是嗎?”
全郗轉而看向前方:“人被捂住眼睛的時候,會用耳朵去傾聽,被捂住耳朵以後,還會用鼻子去聞,如果全都都被堵住,也會奮力呼吸去感知這個世界,扼住喉嚨,會用力掙紮。”
金鐘鉉愣住,一開始不太明白,但聽著全郗用著極為平靜的語氣,描述著那樣激烈的情景,心理莫名的鼓動起來。
“而一旦在掙紮。”全郗轉過身,對金鐘鉉慢慢道:“就說明,他依然渴望活著。即便那種掙紮微弱不可見,他也一定有在用自己的方式散發著信號。”
“請抓住我,讓我活下去。”
從那雙幽深而平靜的眼睛裡,金鐘鉉看到的是自己。
砰。
砰。砰。
砰。砰。砰。
心口處的心跳聲,許久沒有這樣急促,金鐘鉉感覺喉間躥升的氣流讓他忍不住想咳嗽,他抬起手,捏住喉嚨,想要忍住那種癢意,最終卻狠狠地咳了出來。
而那股堵塞的氣,也似乎順著癢意咳了出來,但是咳完之後,金鐘鉉扶著車門慢慢地蹲下,好像耗儘所有的力氣一樣,然後慢慢地喘息著。
最後,他才察覺到,自己臉頰冰涼的淚水。
金鐘鉉有些慌忙,想擦去,卻看到一張紙巾,他抬眼,就看到全郗和他一樣蹲了下來,但卻沒有看他,撇著臉伸著手把紙巾地給他。
金鐘鉉有些想笑,可是一時之間又笑不出來。
“鐘鉉哥。”他聽到全郗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沒有人的停車場響起,淡淡地,卻又帶著一種近乎於溫柔的感覺:“我接收到了你的信號。”
金鐘鉉接過那張紙巾,握緊在掌心,半晌,笑了起來。
明明眼淚還在掉,可是和以往因為病症折磨而無意識落淚後也依然無法排解掉的痛楚不同,這一次他感覺到了心口處切切實實的被什麼撫慰過了一樣。
我什麼都沒說,你為什麼就懂呢?
你明明不是多話的孩子,可是卻用你的方式抓住了我。
金鐘鉉其實已經在昨天寫好了遺書,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做好了計劃,他要用儘全力用正常的樣子在最後的日子,麵對他愛的,愛他的那些人,在最後,他想給他們留下最好的自己。而將那些事情做完,他就想要和這個世界告彆了。
可是卻偏偏在這時候又遇到了全郗。
其實全郗說的沒錯。
很痛苦,抑鬱就像逐漸被堵住了五感,直至現在就像被扼住了喉嚨無法呼吸一樣的很痛苦,變得越來越不像他自己,悲觀消沉毫無活力,這些已經逐漸侵蝕了他。
可是就像全郗說的。
他並不是沒有在掙紮,即使隻是微弱的掙紮。但如果繼續下去,這種掙紮也許會消失,那時候,他也會消失。
但在那之前,沒有想過,會由這樣一個孩子說出這些打亂了他所有偽裝的話。
被看穿了啊。
金鐘鉉胡亂擦了擦眼淚,看全郗禮貌的扭開頭,沒有看自己狼狽的樣子:“算了,你扭過頭來吧,也沒有什麼。”偽裝都被你這孩子給打破了,狼狽的樣子再被看到也無所謂了。
全郗聽到金鐘鉉的話,才扭過頭去。
此時此刻金鐘鉉給他的感覺就像是等待撫慰的小孩子一樣,紅紅的眼睛還有鼻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樣哭過了,眼睛裡的暗淡褪去了許多。
抑鬱當然不可能靠這樣一兩句就治愈,但起碼這一刻,全郗知道,金鐘鉉的心情是好的。
為什麼會說那樣的話?
全郗其實並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自認為】,隻是明明感覺出了對方不對勁,似乎隱隱都透出了某種絕望的念頭,那麼全郗就覺得不是多管閒事的問題了。
人的生命是很寶貴的東西,從很小開始全郗就明白這個道理。跌入穀底就再站起來,如果被生活用力打進地底就再爬出來,這是一直以來全郗麵對的,不是沒有痛苦到絕望的時候,隻是從來也不願意表現出來而已。
而就算一直是自己對自己都從未有過疼惜,更抱著無所謂被怎麼對待的心情,但全郗沒想過自己結束生命,就算曾經偶爾有閃過那個念頭,也總是會被他壓下去。
他敬畏生命,於是也看重彆人的生命。
所以他伸手了,算是管了金鐘鉉的事情,而他一旦決定插手的事情,就沒有隨意對待的態度。
“還要哭嗎?”全郗看著金鐘鉉,手裡還拿著一包紙巾,像哄孩子一樣。
“...不哭了。”金鐘鉉感覺自己這時候,感動不是,不感動也不是。
看得出來,全郗這孩子不是那種習慣安慰彆人的人,但越是這樣,才越是讓人感覺到溫暖。
“都被你看穿了。”金鐘鉉無奈地勾著唇角,:“還說自己比你大了十歲呢,但哥哥的形象都沒了。”
“也沒什麼不好。”全郗淡淡道:“起碼是第一個大我十歲在我麵前哭成這樣的哥,也是獨一份的特彆。”
論調節氣氛,全郗稱第一,沒人稱第二。
“...謝謝你的安慰啊。”金鐘鉉噎了一下,說道,下一秒又笑出來,攬住全郗的肩膀:“既然這麼特彆,那以後不管你再認識多少哥,我應該都特彆的了?”
全郗:“嗯。”
“嘿嘿。”因為全郗的回答,而忍不住笑起來的金鐘鉉。
很開心,是真的很開心。
就好像快要爆炸的氣球,忽然被人戳了個洞,狠狠痛了一下,那個洞又被及時的紮了起來,發現居然舒服了很多。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金鐘鉉想。
兩個人回到了車上,金鐘鉉說:“我送你回宿舍吧。”
全郗點了下頭,就發現金鐘鉉放了首歌,聽了一會兒:“...這是我的歌?”這不是他參加202初審核的歌嗎?
“嗯,當時在網上忽然聽到的,感覺不錯就保存了。後來發現居然是你的歌。”金鐘鉉一邊轉著方向盤一邊道:“還真是有緣。”
為什麼說有緣呢?那段時間陪伴他在黑夜裡度過的歌聲,居然是這個孩子的,那時候本來就渾渾噩噩的狀態,也沒有想要了解,後來遇見以後才發現,原來冥冥之中,很多事情或許早就有了安排。
現在,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聽著車裡流淌的少年微微沙啞的歌聲,金鐘鉉看了看身邊的坐著的少年,心中逐漸被一種寧靜的力量所感染。所有紛雜的負麵情緒,此刻都暫時被掩埋。
不是錯覺,和全郗待在一起時,每一分每一秒,會被他的言行影響著,變得平靜下來。更彆提剛剛那直擊心靈的話後,他明白少年和自己一樣又不一樣。
相處中隻窺見了一點少年強大的內心,還有那種蘊藏的溫柔,就讓他被撫慰的同時,也仿佛被鼓動。
金鐘鉉甚至有一種預感。
這孩子會成為對他來說格外特彆的人。
不,應該說,他現在已經在成為對他來說特彆的人。
一邊開著車,一邊和全郗聊著天,金鐘鉉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的放鬆隨意。
因為在全郗麵前,他不需要偽裝,也不需要害怕露出不該有的情緒會讓人擔心,因為這個孩子已經看破了他的偽裝,抓住了“懦弱”的他。
並且,全郗對待這樣的自己的態度也帶著一種舒服的平常。
送全郗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金鐘鉉下了車,看著全郗和自己告彆後往裡走,忍不住說:“全郗,謝謝你。”
停下腳步,全郗回頭。
夜色中,路邊的燈光很明亮,少年的側臉線條精致,長睫下的眼眸也染上溫暖的顏色,從金鐘鉉這裡看過去,那一刻燈光晃動跳躍於全郗眼裡。
隨著全郗的聲音傳來,那光點似乎也隨之跳躍進了金鐘鉉心裡,暈開一片柔軟溫意。
“我什麼也沒做,在崩潰中想要重拾自己的,是哥自己。”
“謝謝哥自己吧,你才是最辛苦的那個人。”
說完以後,全郗便進去了。
金鐘鉉靠著車門輕笑。
但是是你接收到了我最後崩潰的微弱信號,抓住了我啊。
所以才說,你這孩子真的是,敏感又溫柔。
金鐘鉉回到車上,手機響起來,是姐姐打來的,他定了定神接起來。
不能永遠靠彆人來抓住自己吧。
想要重拾自己這種事情,當然並不容易,可是今晚以後,想再努力一下。
那天回去以後,金鐘鉉真的能感覺到,全郗所謂接收到了他信號不僅僅是說說而已,他為他推薦了非常好的心理醫生,並且會經常性的詢問金鐘鉉的狀態,用一種朋友間自然又隨意的態度,讓金鐘鉉沒有任何壓力的可以和他吐露許多,而每一次和全郗聊過,都讓金鐘鉉的心態一點點的變得不一樣。
全郗身上的特質是很難用言語解釋的。他平時就算不想,都能輕易去影響彆人。就像一開始金鐘鉉遇見他感覺到心會平靜那樣。更何況他現在有心的去幫助引導金鐘鉉。
金鐘鉉能夠感覺自己的狀態在轉好,而這來源於全郗一直在潛移默化的改變他的精神狀態,他在用最自然平常的方式和他交流,然後告訴他:沒什麼,哥隻是心理在感冒,不是奇怪的人,慢慢來就可以。
讓金鐘鉉覺得不是異類的同時,也在被人尊重和關心。
而全郗介紹的醫生,也不像之前金鐘鉉所遇到的讓他從自身性格找問題的醫生,而是非常耐心溫和的和他聊天,傾聽他的話並且回應他,是全然不同的麵對麵治療。
讓金鐘鉉那種已經越來越深的自我否定,還有否定後的內疚羞愧,在這些引導中,正逐漸的開始被改變。
深夜收到醫生傳來的金鐘鉉的心理狀況有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信息。
全郗放下手機,緩緩舒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