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恐怖樂園。”
虛空之中傳來的聲音低啞柔和,非常動聽,仿佛有著引人沉淪的魔性。
然而曾毅卻心中發寒。
不僅僅是他。
和他一同被傳送進入副本的玩家裡,心理素質弱的已經麵色慘白,渾身發抖。
“完了,九人遊戲副本,噩夢難度,這些也就算了,怎麼還偏偏遇上那個怪物——”
有人抱頭痛哭,“我還差推開三扇門就能夠離開樂園,回到現實世界了,怎麼會這樣!”
曾毅環視過去。
遊戲還尚未真正開始,就先有一半人陷入了絕望。
這其實也不怪他們。
噩夢級遊戲副本難度極高,本來就是玩家們的噩夢。
何況守門的還是怪物排行榜上大名鼎鼎的“蝕骨”。
曾毅是樂園的老玩家,明白遇到“蝕骨”究竟意味著什麼。
樂園之中九十九扇狂歡之門,玩家隻要推開其中九扇成功存活,就能夠回到現實世界。
然而每一扇門背後都存在著數不清的樂園怪物,玩家們在論壇中對這些怪物資料進行彙總收集,並建立了怪物排行榜。
而“蝕骨”,正是怪物排行榜榜首,整個樂園之中最為可怖的存在。
曾毅看著周圍這次副本的隊友,開口道:“咱們都是瀕死之人,才會被選中進入這個遊戲之中。既然咱們的命本來都是撿來的,不拚一把,難道這麼容易就要放棄了嗎?”
眾人無人應答。
尷尬的沉默之後,忽然有人崩潰大吼。
“我已經受夠了!每天生活在恐懼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樂園裡的怪物吃掉,這樣苟且偷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玩家其實就是樂園怪物圈養的食物!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出路!”
曾毅歎一口氣。
噩夢難度的副本,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就能通關的,隊友非常重要。
但這屆隊友顯然不行。
看來要動用那一件道具了。
那樣珍貴的道具,用一次就再沒有了,連曾毅也心疼不已。
隻是無論如何,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這是曾毅始終貫徹的生存準則。
作為資曆極深的老玩家,他在樂園中生存已經有幾十年了。尋常玩家著急回到現實,快速進入狂歡之門,卻也很快殞命。而他卻寧願用積分換取在樂園休息大廳停留的時間,做充分的準備。
他曾經見過一次“蝕骨”。
那時候對方還不是虛妄之城的城主,在玩家之中也並不出名。
卻已經足夠讓他印象深刻。
曾毅仰起頭。
虛妄之城是一座高懸在天空之中的怪物城市。
無數詭異建築如金字塔堆疊,最頂端屹立著一座城堡。
多年前的記憶與此刻重疊。
曾毅仿佛能夠看見,城堡高座之上,那個有著血紅眼睛的漂亮怪物,正低眸俯視著整座城池,看著人類與怪物廝殺,表情戲謔。
*
一雙血紅詭譎的眼眸正低眸俯視整座城池。
黑貓蜷縮在他膝間,被他緩緩撫摸,爪子裡正抓著一麵鏡子。
鏡子裡有畫麵浮現。
正是那群進入虛妄之城的輪回者們。
黑貓睜著碧綠眼睛,懶洋洋看著鏡子中的景象,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他們連謊言之河都沒有過去,就已經自相殘殺全軍覆沒,隻有一個人拿著保命卷軸退出。”
“這屆玩家不行啊。”
黑貓搖頭晃腦一會,忽然仰頭。
“主人,我記得您曾經也是輪回者,可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您對他們手下留情?”
“是麼。”撫摸它的那隻手一頓,它聽到自家主人低啞柔和聲音,“我不記得了。”
黑貓聽了,不敢再多問。
在恐怖樂園之中,怪物的生存比輪回者要殘酷許多。輪回者至少還能受到樂園規則的保護,而怪物不僅要阻止輪回者通關,它們之間還會相互吞噬。
而它家主人,正是從千千萬萬個怪物廝殺之中存活的“最強”。
黑貓忽然感覺自己的主人站起身。
它跳到地上,碧綠色的眼珠子轉了轉,諂媚道:“主人要去哪兒?”
對方道:“吾神的宮殿。”
黑貓眨眨眼,頓時不敢再跟上前。
樂園之主的宮殿,對於樂園裡所有怪物而言,都是禁地。
除了它家主人。
*
他走過樂園長街,來到樂園之主的宮殿前
長街上的亡靈為他讓路,守門的地獄犬為他低頭,乞求他的撫摸。
他走進宮殿,見到高座之上,正坐有一抹陰影。
陰影看不清模樣,卻能讓人感覺,祂就是世間恐懼的化身,祂的存在本身即黑暗。
神明不可直視。
然而他的目光卻沒有從那道陰影上移開分毫。
他道:“我是來辭職的。”
高座之上的神明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上前。”
於是他走上前。
陰影帷幕中,一隻修長蒼白的手伸出,上麵有著蜿蜒詭譎的黑色紋路,指尖點在他的眉心。
樂園之主說道。
“按照契約,你自由了。”
他沒有說話。卻微微仰起頭,用唇碰了碰樂園之主的指尖。
這是僭越之舉,他卻做得無比自然。
他道:“您會想我嗎?”
樂園之主沒有發怒。
那隻蜿蜒著黑色紋路的手停在半空,緩緩垂下,似乎要撫摸他的臉。
他卻退後一步。
“按照契約,我自由了。”他將樂園之主的話重複了一遍。
而後,他一步步往後退,臉上露出一個豔麗的、張狂的微笑。
“吾神,再見。”
*
“謝眠,開門,快開門啊!”
耳邊傳來劇烈的拍門聲。
好吵。
他睜開眼睛。
仿佛經曆了一場漫長的夢境,他眼中還帶著些許倦懶迷蒙,隱約之間,似乎能看到他眼瞳深處氤氳出一點妖冶血紅,又迅速隱沒,不見影蹤。
拍門聲還在繼續。
謝眠沒有理。
他從地上撐起身,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酒店的房間。
正是黃昏時刻,陽光透過窗紗落在牆壁上,形成斑駁的陰影。
而與陰影一起印在牆上的,是飛濺的血。
不止牆壁。
更多的血液彙聚在地麵,形成了一片血泊。而他此刻就坐在血泊之中,半身衣服已經被鮮血浸濕,正濕淋淋黏在身上。
風從窗戶外吹入進來,血泊泛起粼粼波光,似乎倒映著什麼東西搖晃。
謝眠抬起頭,就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圓瞪凸出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房間的吊燈上懸吊著一具女屍。
屍體的脖子被麻繩勒緊,長長的黑發垂落到腳踝,衣裙被鮮紅浸染,正在隨風晃蕩。
以謝眠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與屍體低垂的頭顱對視。
明明是非常驚悚的一幕場景,謝眠的眼睛卻隻是緩慢地眨了眨。
他眼中的倦懶並沒有因此消去,仰頭看著頭頂的屍體,就像看著手邊一件普通物件,或者是天空之中的一朵雲,仿佛這些東西之間,並沒有什麼區彆。
謝眠生了一張很漂亮的臉。
五官濃稠豔麗,美得鋒利迫人。
即便半邊臉沾著血汙,依舊無損這張臉的美感。斑駁昏暗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臉上,仿佛一朵陰鬱糜豔的紅玫瑰。
觀察屍體片刻之後,謝眠臉上流露出些許玩味之色。
他低下眼眸,伸出指尖,在身側的血泊裡碾上一點豔紅,而後抬手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假的。
他做出判斷。
不隻是血,還有眼前的‘屍體’,都是假的。
即便周圍的這些‘道具’都已經做得非常逼真,然而落在見慣比這更血腥百倍的場景的謝眠眼中,卻實在破綻百出。
血的氣味不夠芬芳甜美,人偶的皮膚不夠真人細膩,姿態更不夠真實生動——隨便從恐怖樂園裡拎一頭怪物出來,都能布置得比眼前場景更為專業。
——活人布置的場景,又怎麼能比得上真正亡魂所布置的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