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喬燈誌的說法, 從他搬進來的第一天,那噩夢便出現。之後反反複複,幾乎是一睡著, 就會重現, 內容一模一樣。
噩夢的開始是斷斷續續的, 隻有碎片般的畫麵。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屋子的客廳裡, 屋子很奇怪,所有的門都沒有鎖, 包括正門。他的手裡拿著一根繩索, 麵前的地板上,趴著一個動也不動的女人。
畫麵隨即切換, 他人一下又出現在了房子外。正搖搖晃晃地往電梯間走去, 四周畫麵斑駁, 看不清細節, 也辨不清自己是在幾樓。
緊跟著,場景又一次變化。他人已經站在了封閉的電梯裡,電梯在移動。樓層顯示為6層,數字還在不斷增加。
很快電梯來到了10層, 轎廂門打開。他步履蹣跚地往外走, 發現這一層裡的所有房門,也都是沒有鎖的。
本該裝著鎖的位置, 全是一個個圓洞, 像是一隻隻正在窺伺的眼睛。
很奇怪的畫麵,夢裡的他卻像渾不在意, 徑自走回了自己的住處,又推開無鎖的臥室門,舒展著手腳躺在了床上。
手裡忽然好像多了個東西。他低頭一看, 發現是個U盤。他把U盤打開,將接口戳進嘴裡,跟著又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把刀。
很鋒利,好像是剔骨刀。他舉起那刀看了一會兒,突然橫過來,從自己的脖子上一點點拉了過去。
“……然後,我就醒了。”
1001室內,頂著方葉心殼子的喬燈誌低低說話,手指不自覺地摳進了沙發。
“這差不多是最完整的版本了。有時夢到的東西會短一些,還沒上樓就醒了。”
房間內一時安靜。鐘杳與林蒼蒼麵麵相覷,也不知是又沒“聽懂”他的話,還是單純對現下的局麵感到困惑。
又或許是因為聽見方葉心夢中被殺的事,兩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方葉心低頭飛快地在紙上記著關鍵詞,以免自己突然又忘。記完抬頭看他一眼,從鐘杳口袋裡掏出串鑰匙:“你說的U盤,是長這樣的?”
那是她家的房門鑰匙。鐘杳離開時順路帶出來的。喬燈誌抬頭看了一眼,抿唇點頭。
“對,就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你今天真是因為見到這個跑的?”方葉心進一步確認,“還是因為看到了我的臉?”
喬燈誌抬手,緩慢但堅定地再次指了下那個U盤。
說實話,要不是因為這次的身體交換,他壓根兒就不知道夢裡死的那個女人就是方葉心——畢竟夢裡的人一直都趴著的,沒有露臉。
直到他換進方葉心的身體,看到了和夢裡幾乎如出一轍的客廳,這才確定,夢中的死者現實中真的存在,而且就是他見過的那個。
“……認真的?”方葉心卻仍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一個U盤而已,你真覺得在意,上來打聽下來曆不是更方便?”
“當時沒想到。”喬燈誌小聲道,“就覺得緊張。”
“所以我才問一個U盤你緊張什麼……”
“不隻是因為U盤。”喬燈誌低頭,“也有,呃,其他原因……”
方葉心:“……?”
“肯定是殺氣啦。”這部分內容鐘杳倒是聽到了,為了活躍氣氛,當即小聲開口,“都說了肯定是因為你的殺氣……”
方葉心沒好氣地把她推開,喬燈誌尷尬開口:“倒也不是殺氣……”
看吧。方葉心抱起胳膊。我就說我一個好人哪裡來的殺……
“真要說的話,感覺更像是那種,嗯,自帶擁躉的領頭羊式人物,比起社會常識更在意自己的準則。即使被關進某種封閉區域裡,也依舊堅持自我,不會改變,甚至能帶著擁躉突破封鎖……類似這樣的,呃,很強烈的氣質。”
方葉心:“……”
方葉心:“啊?”
這家夥嘰裡呱啦說什麼呢?
鐘杳仔細體會了一下他的話,倒是明白過來了,再次悄悄湊近:
“姐,他說你像個自帶小弟的惡勢力老大,違法亂紀、死不悔改,哪怕蹲號子都能帶人越獄的那種。”
“……”林蒼蒼沒繃出噗了一下,被方葉心一個眼刀橫了過去。再看喬燈誌,後者早就再次低頭,仿佛剛才的描述和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行了,彆浪費時間說這些有的沒的。”自帶小弟的惡勢力老大方葉心冷冷發話,控住場子後,又再次看向喬燈誌,“那這和你大晚上到處亂走有什麼關係?”
“還是有些關係的。”喬燈誌無意識地用手玩起頭發,被方葉心瞪了眼,又默默將手收了回去,沉聲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這個能力其實對我來說很麻煩,因為我的身體會被其他人利用。而我是沒有他們互換時的記憶的。”
“嗯。”方葉心點頭,“然後呢。”
“然後……隨著意外交換次數的增多,我發現了一件事。”喬燈誌道,“就是我雖然沒有他人使用這具身體的完整記憶,但有時,我的腦海裡還是會殘留一下畫麵的。”
“如果找到畫麵中的場景,或是重複畫麵中的動作,那麼有一定概率,我能聯想起更多的細節,獲得更詳實的畫麵。有時甚至能連帶著獲得一整片的記憶。”
“而那種畫麵殘留、斷斷續續的感覺,和我在夢裡的感覺,真的非常非常像。
“像到我有時都懷疑,這其實不是夢,而是一段真實存在過的互換經曆,我看到的,就是其他人換進我身體後發生的事。”
他本身就已經被這噩夢煩了兩天,再加上身邊接連出了不少怪事,搞得他一頭霧水,又心緒不寧。偏偏又沒有其他的調查途徑……
“於是我思來想去,便決定賭一把,按照以往的經驗,嘗試重現噩夢中的畫麵。”
喬燈誌緩緩道。
方葉心噎了一下:“……大晚上的,淩晨三點鐘?”
“我那個時候剛好又做了一次噩夢。”喬燈誌臉色認真,“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那次的真實感特彆強烈。我想著,反正也睡不著……不如下來碰碰運氣。”
他唯一確定的細節,就是自己在夢中“清醒”時,正好坐著電梯經過六樓。也就是說,夢中的自己肯定是從五樓及以下上的電梯。
所以就帶上一根繩子,從五樓開始,一層層地試。因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哪個房間走出來的,索性便每扇門都試一試,怕一遍試不出結果,還每扇都多試幾遍。
結果記憶沒炸出來,反倒把大晚上不睡覺的方葉心給炸出來了。
更不幸地,被方葉心一通莽人操作,直接弄清了門牌號。第二天新版威脅信加急上門,被他看到,又是一陣茫然心慌外加懷疑人生。
方葉心在樓梯間遇到他時,他正打算按照威脅信說的,去一趟樓後空地枇杷樹。
與其說是慌不擇路,不如說是破罐破摔。用他的話講——“隨便了,管他冰箱還是微波爐,反正人都已經快瘋掉了。不如賭一把。愛咋咋地。”
“後麵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喬燈誌頓了一下,斟酌措辭,“我在路上,遇到了,呃……她。”
他本來想指方葉心,遲疑一下,還是指了指自己現在的身體:“因為某些原因,就打消念頭,又躲回去了。”
……懂。因為“仿佛帶著小弟殺人越獄的惡勢力老大的氣勢”嘛。
“彆笑了!”方葉心白了一眼旁邊努力控製表情的鐘杳與林蒼蒼,鐘杳咳了一聲,又戳了下方葉心,輕聲道:
“所以他昨晚到底為什麼要到處走啊?”
——因為這段敘述涉及到喬燈誌互換身體的機製,他們聽到的實際還是嘰裡咕嚕的古怪發音,壓根兒沒聽懂。
方葉心看了眼喬燈誌,見他沒反對,便試著以自己的話,給鐘杳和林蒼蒼簡單複述了一遍這事兒。
說來也怪,明明說的是差不多的東西,由她開口轉述,鐘杳和林蒼蒼聽起來便全無問題。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原理。
喬燈誌似是也終於意識到了這點,後知後覺地開始激動,眼中甚至隱約閃起淚光。
鐘杳歎為觀止,趕緊再次偷拍。被方葉心不客氣地拍了回去,跟著便見她深吸口氣,轉向對麵的喬燈誌。
“不好意思,先停一下——我知道你現在很激動,但你先彆激動。”方葉心急急打斷後者還在醞釀的情緒,“稍等一下,我這邊還有一個問題……”
她飛快翻了下自己的速記,微微蹙眉。
“還是有點奇怪。”她抬頭,“按你的意思,你昨晚到處走,是為了重現噩夢中的場景,對吧?”
喬燈誌毫不猶豫地點頭,方葉心眉頭擰得更緊:“那你為什麼不坐電梯上去?你夢裡不都是坐電梯的嗎?”
“……”喬燈誌聞言一怔。臉色再次蒼白起來。
方葉心心裡一咯噔,生怕他這是又要開始自閉或者自抱自泣。正在煩惱怎麼重新開展思想工作,卻見對麵突然抬手,用力搓了把臉。
“先說好,我不是迷信或是怎樣……”喬燈誌低低開口,似是有些糾結措辭,“但,你們樓的電梯……好像有點不太乾淨。”
“不乾淨?”方葉心一時沒明白,隨口反問,“你討厭小廣告?”
話音落下,胳膊被鐘杳迅速一戳。方葉心一頓,這才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你說鬼哦?”
“什麼……那叫悲子!或者阿飄!”久居國外的喬燈誌立刻展示出自己強大的文化素養,默了一會兒,又閉了閉眼,“但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反正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出現在南城的、奇奇怪怪的東西。
方葉心與鐘杳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非常專業地打開了手機錄音:“詳細說說?”
喬燈誌奇怪地看了眼她的手機,方葉心幫著解釋:“她對這方麵比較感興趣。死亡目擊知道嗎?她最近正在做這方麵的研究。”
出於對妹妹工作的自豪,林蒼蒼趕緊又補了一句:“還和專業團隊有合作。”
“哦——”喬燈誌再次震驚,“靈異專家!”
他雖然也是出於對死亡目擊的好奇才搬進這裡,但對這些東西,其實還是有些敬畏的,或者說葉公好龍。
看向鐘杳的目光登時帶上了幾分敬意。
鐘杳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土土的稱呼,但不管怎樣,總比“自帶倆小弟的惡勢力老大”好多了,於是難得對他笑了下,指指手機:
“你繼續說,是不是在電梯裡看到了什麼?”
“……嗯。”喬燈誌似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表情帶上了幾分僵硬。
“最開始,是我剛搬進來的時候,也就是1月29日。我晚上出門夜跑,回來時大概快十二點。電梯門一開,裡麵居然全是血。”
紅色的一大片,晃眼的很。然而定睛一看,又全部消失了——電梯內乾乾淨淨。
他原地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想起最近南城秘傳的“死亡目擊”,總算為自己看到的東西找到了解釋。
不過他也不確定那到底是死亡預告還是彆的什麼,思來想去,也隻能找了下房子的前租客,想通過他聯係一下這裡的物業,讓他們有空檢查一下。
完事也沒多想,甚至還有興致把自己看到的東西發到網上。沒想過了兩天,1月31日,情況卻變得更加不對了。
“我那天出門回來,因為忌諱昨晚看到的事,上樓時特意選了另一台電梯。那時和我一起在一樓上電梯的是一個戴著口罩的人,他沒有按電梯按鈕,所以我以為他也住10樓。”
喬燈誌說到這兒,咽了口唾沫:“可當電梯上升到10後,那人卻沒有離開電梯,直接乘著電梯下去了。”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最多算是詭異。可就在同一天,他下樓去拿快遞。打開電梯時,發現那人居然還在電梯廂裡。
他覺得實在奇怪,索性就直接走樓梯下樓了。誰想到了一樓,推開消防門,就看見那人正站在電梯間前,像是在等著誰一樣。
非常莫名的,喬燈誌覺得,他就是在等自己。
“因為我記得很清楚,他下樓時,坐的是右邊的那個電梯。”喬燈誌輕聲道,“可我到一樓時,他等著的,卻是左邊那台電梯。而右邊的電梯,就停在一樓。”
因為這事,他拿完快遞回來後,其實就不太想乘電梯了,但拿的是個大件,帶著走樓梯非常麻煩,所以隻能硬著頭皮等在電梯間,想看看能不能蹭彆人的電梯。
運氣不錯,沒等多久,一群中年人就進來了,鬨哄哄地往電梯裡擠。他趕緊跟了進去,因為拿著東西,又是去頂層,所以很主動地往角落站,給彆人騰位置。結果站定才發現,自己的旁邊正好站著一人。
正是他在電梯裡兩次看到的那個。
更微妙的是,沒過多久,又有幾個裝修工進來了。
大家都在儘力往裡擠,他前麵一個中年男人忽然轉頭,對他說:
“你往裡再站站啊。旁邊空那麼大一個位置做什麼?”
“空著的位置?”方葉心微微挑眉,“指的該不會是……”
“就是那人站著的地方。”喬燈誌呼出口氣,篤定道。
幾人紛紛“噫”了一聲,方葉心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那人也可能是幻覺?”
“不。”喬燈誌卻很篤定,“不是幻覺,肯定不是。”
因為電梯擁擠,他的快遞當時戳到了對方身上。絕對是實體的觸感。
與其說是幻覺,不如說不知為什麼,好似隻有他,才能看到那個電梯裡的人。
“嗯……”方葉心眸光微動,再次抬眼,“然後呢?你就再也不乘電梯了?”
“其實那天以後還乘過一次。”喬燈誌如實道,“那次倒是沒再見到那怪人。但是……”
方葉心:“?”
“我那時一個人站在電梯裡,樓層電梯忽然多亮了一個。”喬燈誌抿唇,“亮的是八層。”
從那以後,他就真的再也不坐這邊的電梯了。
“我去。”林蒼蒼聽到最後,不由搓了搓胳膊,關注的重點卻有些莫名,“居然是八樓?”
方葉心奇怪地看他一眼,暫時卻沒顧上細問,而是順著自己的筆記,再次梳理了一遍:
“也就是說,你是1月29日住進來,同一天在1號電梯裡看到了血跡。而在1月31日,則連著看到了三次電梯怪人……那最後一次乘電梯呢?又是什麼時候?”
“2月1日,白天。”喬燈誌歎氣,“臨近傍晚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這幾天是連著出現怪事……再加上2月1日淩晨的斷指袋子,這頻率可有些嚇人啊。”
“可不是。”喬燈誌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即一頓,後知後覺地捂了下嘴。
方葉心則是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之前問啥都不說,敞開話匣子以後倒是很容易套話嘛。”她低頭又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所以,關於那根手指,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
無人應聲,客廳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鐘杳無聲地與林蒼蒼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微微屏息。
終於又回到這個問題了。
那個放進冰箱裡的血衣袋子,那截不知被從誰身上剁下來的斷指。
兜兜轉轉一圈,終於又回到這個關鍵了。
然而還來不及等他們感歎自己終於快要靠近謎底,便聽喬燈誌再次開口,與其帶著鄭重:
“老實說,我不清楚。”
“這麼簡單?”方葉心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往身體互換的事情上扯呢。”
“不。”喬燈誌卻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匪夷所思,但這事……我真不認為是互換。”
頓了頓,又補充:“至少在你出現前,我不這麼認為。”
“有意思。”方葉心坐直身體,“那你本來以為是什麼?”
“……”喬燈誌深深看她一眼,又飛快移開目光,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我以為這是警告。”
方葉心:“……”
方葉心:“啊?”
“警告。”喬燈誌一本正經地重複道,“我以為這是某種詭異力量給我的警告。”
“……”方葉心這回是真的聽懵了,低頭對著筆記研究好一會兒,確定自己沒有突然忘記什麼關鍵點,這才再次抬頭,“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因為31號晚上,我曾經中途驚醒過一次。”喬燈誌認真回憶,“當時大概是淩晨一點半……”
“醒來之後,我就在我的枕頭旁邊,發現了一張威脅信。”
“……”捕捉到關鍵詞,其餘兩人的目光迅速落到了方葉心身上。
方葉心一陣無語。對對對是我是我,全世界的威脅信都是我發的,可以了吧?
“具體寫的啥?”她轉了下筆,沒去管鐘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