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監視器裡的畫麵, 被一麵牆壁分裂成了兩半。
一半下著傾盆的大雨,天空昏暗;而另一半則是咖啡店裡和氣融融的溫暖場景。
餘瑤瑤踩著高跟鞋,披散著頭發, 渾身都被淋濕了。
哆哆嗦嗦地抖著手,她就從破了皮的單肩包裡翻出了一個打火機,又翻遍了全身下上, 卻沒找到一根煙,她目光空洞地就宛若沒有星光的黑夜。
她看著外麵,乾裂蒼白的嘴角,很快被大雨濕潤。
修長的睫毛上,雜亂的劉海上,都落下了一顆顆雨滴,衝刷著她那雙蒼老又空寂的黑眸。
但偏偏這樣的眼,就像是會說話。
旁邊的男人擦肩而過,隻在鏡頭裡露出了一個模糊側影, 在房梁下躲雨,拍打著身上的水, 卻好像是讀懂了她的眼神。
一支煙,遞到了她的麵前。
她脫皮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最後卻沒發出聲音,抿在了一起。
她伸出了那隻纖細地仿佛要被折斷的手, 五指微曲, 食指與中指緩緩夾住了那根遞來的煙。
低頭,就咬在了嘴裡。
啪的一聲,打火機就亮出了一小團微弱的火星。
幾次三番,顫抖著, 才終於把這根半濕的煙點上了。
她顫顫巍巍地閉起空洞的黑眸,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要把這夾著雨的煙味一絲不剩地吸進肺裡。
失色的唇瓣微張,想要吐出一個煙圈,卻猛地溢出了一聲嗽聲!
痛苦的咳,痛苦的喘息,幾乎讓她彎下了脊背,最後無力地倚到了牆壁上。
手指夾著那未燃儘的煙,一聲聲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了似的,她捂住了臉。
顫抖著,咳著,費勁地把煙送到嘴邊又吸了一大口。
抬起頭,大口大口地吸……
紅色的火星幾乎燃到手指。
那雙沒有一絲神采的黑眸,漸漸在升騰而起的煙霧中蓄滿了淚水,無聲無際地從眼眶中滑落,轉眼與那屋簷下顆顆滾落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這一幕的獨角戲到此,結束。
而兩個男人就跟傻了一樣,站在監視器前,久久都無法發出聲音。
直到後麵一幕,兩個女人在屋中相互謾罵,邊哭邊嘲笑對方沒用,激烈的聲音響起,才把他們又驚醒了。
“導演……”
魏鳴的國字臉上,除了苦笑就是苦笑。
導演這一招太狠了。
太刺激他……
他看了眼陸成,發現這哥們還在瞠目結舌的狀態,不由無奈地拍了他一下。
“怎麼樣?”
祁導直接坐下,就指了下屏幕。
“這個,還有這個,兩個女人,從眼神到神態,都是戲!”
“輕輕鬆鬆,就把一個陷入絕境、無助無奈的落魄女人形象,勾勒出來了!”
他說著,也似乎是回顧剛才的拍攝經曆,意猶未儘地摸了摸下巴。
“這段吵架到後麵互訴心事的兩人戲,她們倆的台詞功底都各有千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哪怕每一個呼吸的停頓,都極其貼合人物,做到不動聲色就能打動人心。”
“這台詞,我就不說了,女人的音調、口氣、聲線天生就比男人細膩多變,我也不強求你們。”
“但是——”
祁導把監視器又回退了一下,調整到了餘瑤瑤雨中屋簷下抽煙的最後一個畫麵。
“這裡沒有一句台詞,甚至一直都隻有上半身的鏡頭。”
“她就用這張臉……演出了那種每一幀停頓下來,都是個故事,飽含滄桑跟心酸的厚重感!”
“就這一雙眼神,從空洞麻木,到想要抽煙的那一絲掙紮,到抽煙之後,眼神裡透出的對生活逃避、恐懼,對痛苦的抗爭跟抵觸,到最後抬起頭,蓄滿眼淚的刹那……緩緩落下……”
“如果是你們,舍得喊卡?”
祁航導演,沒好氣地清了清嗓子。
“另外,這裡按照劇本是要大哭,要她蹲在地上渾身顫抖,產生劇烈情緒……但她到了這邊,就沒有按照劇本演下去,反而演出了不同的感覺。”
“即便這樣,我都沒卡!”
他說著一臉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厚道的導演了,仿佛以前那個不停喊卡、吹毛求疵的導演根本不是他本人一樣。
魏鳴無奈地笑,“祁導,這無聲勝有聲,自然演繹地比劇本好。”
他無情戳穿祁航的‘真麵目’。
“按照劇本演,您就要NG了。”
就像是他們按照劇本,他就不滿意。
最困難的永遠不是釋放出來的痛哭,而是需要拚命壓抑住、不哭不鬨不喊,全由看似平靜、卻暗潮湧動的微表情去演繹。
隱忍,才是最苦難的題目。
這……如果是女主角,已經是足以拿獎的演技了!
還卡什麼卡!
祁航卻是當做沒聽見這話,繼續不要臉。
“咱們女演員十分給力。但看看,輪到你們倆男人,我就不得不停下來,讓你們再演一次,又一次?對不對?有沒有感觸?”
男主演陸成緊鎖著眉頭,還明顯沒跟上他們對話的步伐,沉浸在自己的驚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