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後呢就是撈回來了,清醒第一件事情,扶桑就要報紙看。
她自己瘦的啊,真的跟脫水的紙片人一樣,之前剛回來之後也是這樣的,人在家養了一個月,小榮跟老馬做飯很紮實,都是頓頓鍋子羊肉的給補著。
這會兒老馬提溜著大包小包進來呢,還有一摞子報紙,“小力跑腿兒買的,你不在家這些日子家裡沒人看也沒買,這報紙你看看有沒有少的,我再去買。”
眼巴巴地看扶桑一眼,他不識字兒,也不知道這報紙天天看什麼,頭暈眼花地你說躺在那裡能睜眼就開始看,“近期城裡的報紙緊俏的很,城門那邊卡的嚴實,到處都在抓人。”
“好像抓得也不是我們。”他壓低了聲音,往門外看一眼,小榮就急赤白臉的。
趕緊堵住他的嘴,“瞧你說的,咱們不是都當沒發生一樣的,沒有的事兒,跟你們沒有一分錢的關係,這城裡啊,抓的是彆人呢,就那天晚上打槍的時候,說是夜裡有人混進城裡麵來了,裡應外合地,日本人滿城裡麵抓人呢。”
小榮坐在床邊兒,看著扶桑心驚膽戰地說,“興許,要屠城呢。”
都說日本軍人是世界上最爛的軍人,不是武器裝備跟作戰能力,是軍品,挺爛糊的,口碑跟哪個國家比呢,都比不上。
人有人品,軍有軍品,屠城殺人、轟炸平民區、虐殺俘虜、坑殺平民,什麼事情都做絕了。
如今外麵隔差五地飛槍子,要是一旦打的稀碎的,難免就是日本人狗急跳牆,到時候直接殺人了,焦土作戰他們又不是不會。
扶桑看的有些辛苦,她看看頭暈就得靠著枕頭,仰著脖子喘氣兒,她不喜歡彆人念報紙,她看東西很快,一目十行地掃一眼,“打到長江了。”
小榮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兒,之前他們不是老抓壯丁,在火車站那邊來回倒運物資嗎?是在這裡中轉南下的,你看他們兵強馬壯的,一口氣打到長江了都,我這輩子,還沒下江南過呢。”
江南好,江南美,江南的秀色是國人的浪漫。
扶桑的親生父親,也想了一輩子的江南,小榮也想起來這個魚米之鄉,那樣的地方,終究是要給糟蹋了。
日本人東打山東,一股直接南下打上海,然後沿著長江的入海口,順著長江航線往裡麵打,西邊打山西,然後股彙合,這就是臭名昭著的日式作戰方案。
在今年年底吞並中國。
扶桑想想,今年結束,也不過是還有個月了。
北平的報紙很多,大大小小報館有場館跟無場館的,上百家之多,戰時後援會也很多,夾縫裡麵有一條信息就是募捐的,給打仗募捐。
她側臉,找出來那一條報道,“要打長江,江南富裕,如果占據上海蘇州,日本人控製江蘇,那麼往內地打就更容易了些,就會跟東四省一樣,成為蛆蟲的腐肉了。”
吃你們的,用你們的,奴役你們的人,然後打你的兄弟姐妹們。
寄生蟲一樣的惡心,她想到這個詞,一陣反胃。
老馬把東西都擺好了,還揣著一隻小爐子呢,咕咚咕咚吊著燙水,他隻管悶聲做事兒,這會兒看著裡麵的核桃碳發愣,突然問一句,“菊花都敗了,豐台的花農如今進不來城,應當開始養桂花了,上海那邊的桂花多的很。”
煙雨冷桂花,新煙居庭院。
此後,扶桑便一心養病,家裡新買幾口大缸,老馬天天在外麵買東西,扶桑再修養一個星期便出院去了,自此緊閉門戶,安心度日。
她又換回來男裝。
日本人兵馬密集,日日在街上看不順眼就打,有狗急跳牆的感覺。
老馬還是買來了桂花兒,在戰時這樣的緊張氛圍裡麵,有一點點閒適的安逸,還牽著兩頭羊,給扶桑擺在窗前兩大盆,悶聲悶氣的,窩棚裡麵的羊肥碩,一口一口吃著乾草。
花盆極大,花養的好極了,不是本地花農養的,應當是外地過來的,“如今戰時,還有商人北上嗎?”
老馬熱的袍子解開,看她一身長袍,還是原先的樣子,隻不過多了些清俊跟和善。
是的,她越發地和善了。
原先忙的一氣一氣兒的,像是個小毛驢一樣,眼睛那麼亮,好像永遠都不歇歇腳,噠噠噠地南來北往地運貨。
現在呢,像是個駱駝。
節奏慢下來了,很生活很和氣,比之前忙的腳不沾地比起來,更接地氣了,她關心很多東西,眼裡麵不僅僅有星辰大海,也有院子裡的雜草。
她的心散開了,很散漫,就跟現在站在半人高的桂花盆栽前,她就這樣上下左右地看著,看看哪裡花開的好,哪裡花開的稀少,轉轉盆子讓它更耐看一點兒,老馬有些局促,怕她說些什麼,她隻是說了一句,“這麼好的桂花,難得了。”
老馬鬆口氣,“等著明兒早上,我早起去南城牆根兒上買秋菜去,現如今買的乾菜,等著落第一場雪之後化了,就得買冬菜了。”
秋菜是茄子豆角扁豆乾兒,冬天大骨頭湯裡麵燉著,乾菜泡發了有咬勁兒,然後再裡麵放白菜蘿卜伍的,算是雜菜了。
這樣的菜,窮苦人家吃的多,大戶人家上不了台麵的。
扶桑拿著花灑去澆水,笑吟吟地看著他,直起腰來,“花很好,下次不要了。”
這花,是宋暘穀院子裡的,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