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的風呼呼地往裡麵灌著,承恩從裡麵探頭,“老板,生意不做了?”
“做,怎麼不做?多多賺錢入國庫,我們兵娃才能好好打仗。”老板人不高,還是去年差不多的樣子,青黑色的圍裙在身上,矮搓搓卻精乾地身高,眼圈兒紅紅地。
講話帶著家鄉口音的圓潤乾脆,如今卻有些哽咽,“都是十五六歲的娃娃兒,我聽說走的時候穿的都是單衣單褲,如今我們都穿夾襖了,不曉得上海冷不冷。”
擦擦眼淚,手上粗糙而帶著細微地皴裂,“他們出川去打國戰,我怪高興,老家裡後援會捐款,我捐了五百元,他們也高高興興打仗去了,我老家就是那裡的,如今家家戶戶隻怕都掛白布,我好好兒地跑出來找活路做個小買賣,以後我還要捐軍費,我娃兒還小,我送他到老家裡講武堂裡去,學兩年就參軍去。”
“從前說我們川人慫包耙耳朵,隻知道打內戰,打的西南民不聊生地,我們都沒臉見祖宗,隻知道窩裡橫,如今我們打的是國戰,全國人民都看著呢,我們驕傲。”
承恩吸了吸鼻子,“是,打的很猛,打的很勇,大家都知道川軍團。”
老漢兒笑了笑,“忙去,忙去,都做事去。”
他小娃子站在一邊兒,還不如門板兒高呢,抿著唇挽著袖子洗菜,頭頂還編著小辮子呢。
承恩去接小榮,宋暘穀神色如常,整個北平的胡同都還是安靜的樣子,就像是在煙筒裡麵剛吹出來的一縷青煙,嫋嫋地祥和著。
小榮一概不知政治,報紙放在那裡也不會看,他有些怕冷,還帶著一條圍巾,拎著兩個大筐子,囑咐老馬,“你家裡收拾好了,她指不定跟我一道兒回來呢,家裡菜肉都去買新鮮的,看好門戶哈,如今小偷小摸地越發多了。”
老馬揣手,“你去就是了,我就在家裡看門兒,您放心走著。”
又打量宋暘穀,覺得這人去乾什麼的,想不大明白。
小榮上車就悉悉索索地,他仔細,“還沒吃吧,家裡做了油炸糕,我拿了不少,一人吃兩個。”
他是真仔細啊,起的一大早兒,然後油炸糕就兩塊兒一包,兩塊兒一包地,全給油紙包起來的,裡麵是芝麻豬油餡兒的,先包好了,然後壓平了,放在鍋裡油煎,好得很。
宋暘穀隻字不提時政,他拿了一包,大口大口吃著,坐在前麵。
小榮隻能聽到他吃東西的聲音,小榮光乾活,也沒來得及吃,一邊也吃著,“不甜,她就不愛吃甜的,小時候愛吃,那時候也沒有,如今倒是不吃了,我就稍微放了一點兒糖,……”
他絮絮叨叨地,宋暘穀低低地應和一聲,“嗯,不甜。”
低頭看著那一塊兒油炸糕,眼淚無聲無息地落在衣服上,看的人模糊,他的嗓子用力地哽住,隻看著金黃的糕,裡麵黑色的餡兒。
很苦,吃到嘴裡很苦。
那些人,再也吃不到,三個月的軍餉,再也吃不上一塊油炸糕。
千裡奔襲出川,卻看不見一眼上海的繁華。
所有的一切,在滬東南的郊外,堆屍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