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家裡去的時候,燈晚都不再等了,屋子後麵有提著籃子賣夜宵山東硬麵餑餑的,二太太在明間裡麵側躺著聽著,屋子裡麵火炭還沒有熄滅,熱彤彤地燒著,她平心靜氣地躺著,聽見門開關的聲音。
還有承恩細碎的說話聲音,“爺,今兒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吃了沒有,煮把子麵吃嗎?”
宋暘穀聽見這個麵,他就頭疼,不討厭吃麵的,但是架不住天天這樣吃啊,他胃口不行,不來勁。
承恩說完也有點心虛,他大晚上的也為難,沒法做彆的啊,就著小爐子煮把麵條,挖上一勺子肉沫就可以了,省的再麻煩。
昨兒宋暘穀吃就不大高興。
但是吧,沒辦法,正往裡麵走著,尋思要不買個硬麵餑餑吃,就聽宋暘穀點頭,“嗯,今晚橘子有點酸,多吃點省的燒心。”
承恩一頭霧水,“哪裡來的橘子?”
宋暘穀斜眼看他一眼,沒說話,那意思是你知道什麼,不跟你說。
“煮麵吧。”
“好嘞。”
承恩進廚房一看,好家夥,肉沫都沒有了,露出來一張歉意的臉,“清湯麵行嗎?”
“行。”
院子裡落雪,一層薄薄的,風也淒厲,二太太起身,朦朧看見他站在院子裡不動,像是個傻的。
拉開電燈,喊他一聲,“進來——”
宋暘穀進去,屋子裡一片暖融融的,二太太披衣起,從臥室裡麵出來,在明間裡麵給他倒熱茶,“不冷嗎?在院子裡麵站著,你有什麼心事不成?”
宋暘穀拳頭握著,輕輕地捶著自己的膝蓋,“倒也沒有,隻是想事情入神罷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這樣的事情,沉思了很久,廚房裡麵鍋蓋輕微的響聲,二太太打開窗戶,“送進來,一邊吃一邊說。”
她是不吃的,這個時間點了,她一口不會多吃東西,日子這樣好過,她更要好好保重自己了,她在,還能給孩子們撐起來,她要是沒了,沒了母親的孩子們,在小媽的手底下,到底是不好過的。
最起碼,她要等到二老爺那邊分家。
男人嘛,總覺得女人狠心,要孩子不要丈夫。
隨便怎麼想,前有車後有轍,什麼因果都是循環罷了。
宋暘穀吃麵,白水麵,他其實瘦,但是這個年紀的人,吃飯像是無底洞一樣,到底是有力氣的,習武的底子在這裡,身體很康健。
他吃幾口,到底是憋不住,“我想購置一個寓所。”
“你要住寓所?”
“嗯,我要結婚了。”
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買一所大的,她說到時候接你們一起住。”
二太太啞然地看著他,笑話他這短短的一句話。
心裡忽然憂喜交加,要結婚了,很謹慎地問,“是——”
“嗯,舒家的。”
宋暘穀低低地說了句,便再也不抬頭了,隻埋著臉在碗裡,仿佛今晚的麵有多好吃一般。
二太太想笑,暢快極了,當媽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心思,宋暘穀一天不結婚,她覺得就是一塊石頭,在心裡麵仿佛就是個深淵一樣的。
如今她突然覺得渾身是勁兒了,翌日一早,便跟上海那邊通電話,兒子要結婚了,當老子的也要送禮物才是,寓所這個的話,不僅北平要有,上海也要有,如今上海淪陷,那麼武漢也要有,重慶也要有。
她現在問二老爺要東西,明顯是很多,“孩子很孝順,我總想著不一定要在北平,以後情況不太確定,興許他要回上海那邊去,總不能跟我們這樣的住在一起你的兒子你自己清楚,總是天天做事情很晚,跟我們也睡不到一起,不如買一個大園子。”
洋房群,前後幾棟都要有。
不僅宋暘穀有,另外兩個兒子,不偏不倚,挨著在一起多好,這是個體麵的事情。
二老爺剛剛早起,旁邊的姨太太就在電話旁邊聽著呢,家裡有三個兒子,這就是排麵,那給三個兒子購置豪屋,他是一百個願意的,“我想想,托朋友打聽一下,你叫人不要操心這些,晚上還要去看太辛苦了,隻管看要什麼樣子的,有喜歡的家裡就買下來,沒有喜歡的請人設計也是可以的,這些朋友我們都有。”
又問,“是先前的姑娘嗎?”
他沒有見過,覺得不好,太折騰了,當父親的不希望兒媳婦太有個性了。
二太太現如今是全部說好話,誇兒子,她以前的任務是誇兒子。
那麼現在的任務,就加一個,誇兒媳婦,誇完兒子再誇兒媳婦,因為二老爺在這邊不清楚宋暘穀的狀況,因為結婚的事情,他從昨晚上就高興。
那樣一個彆扭的兒子,她真的願意看他的好臉色,不要每天悶悶不樂或者跟個書櫃一樣沒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