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要吃西瓜,在外麵喊,看守的小跑著去,推著板兒車,去城外買西瓜去。
扶桑又安靜地坐在桌子前,靠著木窗。
她自己一會兒趴著看雲,一會兒撐起來下巴看光影,什麼也不想做,絕大多數時候在發呆。
她比之前變得更沉靜,她覺得得變化一點兒,既然要打攻堅戰,改變不了環境,就改變自己。
她試著接觸任何可以接觸到的人跟事物,這樣一個淺淺地想法在心裡閃現。
這裡彆的沒有,獄友很多。
自古真誠交朋友,她認識很多朋友。
並善於學習各種長處,比如說一個獄友學狗叫很像。
幾個人會跟著學,她才知道這個是有發音技巧的。
每個人,優缺點在仔細思考的時候,都會出來。
扶桑很善於安靜地觀察人,也很善於學習。
她開始微妙地打磨自己,一天又一天,甚至夜裡還要研究學習到十一點十二點鐘。
宋暘穀給留很多很多錢,他的工資都搭在扶桑這裡,看守的每個月都是一封信,裡麵帶著彙款。
她甚至學會了繡花織毛衣,大把空閒的時間門,在這裡,她度過了人生最悠閒,心裡事情最少的五年。
五年的時間門,她剛好三十歲。
三十歲而已,她覺得這個年紀很好。
宋暘穀在前兩年的時間門裡每周都從上海到南京,整整兩年。
後麵三年的時間門,他在香港,她在南京,再也沒有見過。
他有時候來書信,有時候沒有書信,全世界都在打仗,全世界都是硝煙,整個土地都打起來了,他跨越不了火線,也無法再進入淪陷區。
如果四十歲出去的話,四十歲也很不錯。
雖然日本人不會讓他們吃這麼久的閒飯,可能因為負擔太重直接埋了。
她有點想不起宋暘穀的樣子來了,很遺憾,沒有一個照片留念一下。
她看著日本人的報紙,南京在日化,日本人的電台,日本人發行的報紙,日本人的餐廳,還有日本人收養的戰爭遺孤,日本人也漸漸得出來一些坐天下的心得。
她在那個圓潤的書桌前,甚至能聽到槍聲。
夜裡能感受到地麵的震動,城外在打仗。
國內現在在混戰,跟日本人終於,打成一片了。
前麵十年,我們不斷地丟盔卸甲,慢慢地變為殖民地半殖民地,然後又慢慢地開始丟城讓土,因為打不過,打不過,隻能被人家搶走。
那麼剩餘的部隊,隻能圍繞著城市轉悠,不定時打打,或者聯合起來出出氣,打不回去也漲漲士氣。
隨著國內半數以上的特大城市都被攻占之後,我們的人幾乎都被擠出了城市,大家開始很氣,很沮喪。
但是打了十年的經驗教訓,也慢慢地摸索出來了,現在你們在裡麵守城,我們反攻了,當初你們有炮有坦克,現在我們也有了,而且我們城內有很多內應,那我們是不是更好操作一點了呢?
十年之後的現在,形勢就開始慢慢地扭轉了,敵強我弱,丟盔棄甲,到現在勢均力敵,攻堅持久戰,看誰熬得過去。
日本就熬不太下去了,為什麼?
他不是一家在打,他好幾個戰場,遠東是一個,他還很出鬼地跟德國聯手,倆人想著天下無敵的,所以把蘇聯人得罪的很夠嗆。
因為侵犯我們的時候,蘇日之間門有約定,隻打中國,不打蘇聯,友好的關係。
但是日本跟德國聯手了,德國當年在打英國的時候,反水去打了蘇聯,導致了全世界範圍的內戰開始。
蘇聯才意識到日本的野心,意識到南邊日本的威脅,不願意日本在遠東地區占儘便宜,一家獨大。
宋暘穀很關注時政,每個人現在都很關注,他看見蘇聯出兵打日本了,自己就笑了笑,二太太在一邊吃早點,他這兩年變得孝順許多,會跟她講,“蘇聯出兵,那麼日本人就會怕,他們打不過蘇聯人的,東北的形勢就會穩定下來,但是穩定下來之後,蘇聯人要怎麼辦呢?”
隻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他進行了合理的揣測,世界上永遠沒有好鄰居,隻有好的利益共同體,二太太搞不懂,“打完走就是了。”
宋暘穀解釋,“空著手走嗎?當初英國跟蘇聯關係很差,但是最後英國跟蘇聯還有美國聯盟了,一起打德國。”
因為什麼?
利益。
國彆之間門,永遠利益至上!
英國人跟蘇聯人能放棄狹隘的偏見,走到一起,反法西斯,就是希特勒都想不到的。
扶桑的話,他覺得有戲了。
國際上日本有點吃力了,國內呢?
日本人口流失的很嚴重,就是再強悍的國家,也在這場曠日持久的侵略戰爭中消耗不起了,物資是一個,那麼大一點地方,哪裡來的物資呢,再有就是兵源,老兵打沒了,那就青年兵,青年再沒了呢?
少年兵唄,十幾歲的就填補進去。
國內的話,打的很吃力,要麼儘快拿下,要麼就是失敗,所以越到後期,日本舉國上下為了這個侵略站付出了那麼多的幻想,怎麼可能願意破滅呢,他們覺得就差最後一步了。
各方麵,在宋暘穀看來是自顧不暇的。
道理是這樣的,但是當小洪先生聽到宋暘穀打算的時候,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
小洪先生看著他深色,他沒見過這樣執拗的人,在香港三年了,這裡很好,宋暘穀真的沒有提起過扶桑的事情,營救扶桑的事情,從沒有提起,隻是寫寫信,仿佛生活中很小很淡的一部分。
可是他心思真的深,他竟然在這樣的時機下,提出來直接帶人走。
宋暘穀的眼角有一些皺紋了,他在外麵也有很多事情做,很忙的,但是很有男人的擔當跟責任感。
你看一個男人的時候,會感覺到這個男人的肩膀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不是外形或者穿衣服,而是感覺,是氣質。
這個男人肩膀能不能擔事兒,能不能挺拔起來,基本上可以從氣質上麵判斷一下。
“南京現在在冬季反攻,打的很厲害,情況很焦灼,如果可以趁機進城的話,帶一些人,可以把裡麵的日本人拿掉,然後一路沿著長江西上,越過所有的敵占區,到達重慶。”
他連路線都規劃好了,細細地用鉛筆,在地圖上勾勒修改了一遍又一遍。
小洪先生看的眼睛疼,胃口也很緊張,“我聽說,林小姐前些日子跟你表白,講兩家要聯姻的。”
宋暘穀翹著腳,坐在沙發上,笑著吐口,“讓她去死——”
帶殺氣的,他覺得這樣的女的跟自己沾邊,對自己都是一種玷汙。
他有太太,不是沒有是不是?
你欠是不是?
你喜歡我你就摁住了不要說,你說出來就跟有結果一樣。
想起來他會覺得不耐煩。
他最討厭的,就是自以為的喜歡跟不喜歡,一個是當年翁荔英的那一位留學回來的侄女兒,一位就是香港的林小姐,這一位是印尼的華僑,當年政治避難舉家來香港的。
在印尼那邊生意做很大,家族也很龐大,富有且漂亮。
跟宋映穀生意往來會比較多,宋暘穀的話,就是家族交情吧,結果林小姐很出宋暘穀意料,有不一樣的心思,並且宋家都有同意。
宋暘穀是最後一個知情的,當場就撂臉子了,他覺得很侮辱,他在辛辛苦苦等的人沒來,所有的都是烏雲。
他覺得這個不影響,就是小事,不影響他去南京,不影響他去做浪漫的事情。
他也不覺得危險,如果死在南京城的話,也還可以,他可以死,但是扶桑不能。
所以都得活著,所以才來找小洪先生的,“你知道,我找你不是征求意見的,我是做交易的,我這些年幫你這麼多,這一次你幫我一次,不用跟我家裡人說。”
小洪先生為難的想跳樓,他要考慮一個星期,想著拖一下,宋暘穀不乾,“如果三天以後,南京城被拿下來了,反攻回去了,日本人戰敗撤退前第一件事,就是把監獄裡麵來不及轉移的所有人,全部殺了,而且把知情人士也會殺了,毀屍滅跡,不會留下一點把柄跟證據。”
所以他著急,他在做一個膽子很大的事情。
他要在局勢很亂但沒有出結果的情況下,撈著他太太出來。
因為這個想法跟舉動,他覺得就連香港的冬季都變得浪漫起來了,雖然沒有雪,但是他現在看什麼都很浪漫。
回家的時候,還很溫和地看了一下布穀,布穀在寫英文,很笨,寫的很拉胯,很擔心宋暘穀講,越想寫認真一點,但是被他看著寫的越出錯。
結果宋暘穀心情很好地誇一句,“嗯,繼續努力,很進步。”
布穀鬆口氣,抬眼看他,見他眼角都帶著笑,很難得的,“爸爸今天有開心事?”
他在香港這邊,有個綽號,叫小閻王。
因為其中很冷很高傲,且不近人情,脾氣差勁沒有耐心,不是很紳士,跟上海不搭調,在香港就更不搭調了。
宋暘穀點點頭,“是的,我有高興的事情。”
說完自己踩著拖鞋就走了,非常地傲嬌。
他不會給你問的機會,你問也不會說,我有高興事情,我就自己高興,我有不高興的,那就不太好意思,我得讓所有人都了解一下。
他脾氣很大程度,是慣的,大家讓著他,從小對他特殊,然後愛重他。
結果現在到香港更是這樣,因為可憐他太太不在身邊,他總是喜怒無常的,大家包容理解,包括再娶的事情,前麵兩年根本不敢講。
但是現在扶桑進去五年了,是不是等也要有個結果了,林小姐的話,家裡都覺得合適,你去找一個你喜歡的,喜歡到骨子裡麵的,有什麼用?
你自己過的很辛苦的,你等難道要一輩子,宋家要傳宗接代的。
你不如找林小姐,最起碼她愛你,喜歡你,照顧你,彆人看著覺得你有個伴兒,多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