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試鏡,施遠方也是用心對待的,一早就做好準備。
雖隻與祝心見過一次麵,但在整體條件上,她完全符合自己打造出的女主形象,隻是作為導演,施遠方要考量的方麵更多。美貌與氣質是可以給角色加分的,可光憑這兩點,顯然不夠,他希望祝心能用演技征服自己。
此時,施遠方坐在試鏡廳內。
偌大的試鏡廳,祝心不需要排隊,他拿出了全部的誠意,雖然表麵上,並沒有體現出來,還是嚴肅的模樣。
祝心敲門進來時,看見的是施遠方嚴肅的神情。
他兩隻手指夾著煙,讓助理將試鏡劇本拿給她,之後便是等待。
在等待的過程中,施遠方靜靜地觀察她。
長相隻是敲門磚,演員如果將自己的美貌看得太重,很難走得長遠。這一點,祝心做得很好,和參加綜藝時精致的妝發不同,今天的她,打扮得很素。試鏡廳內光線充足,直直地照耀在她的臉上,她沒有任何閃躲,坦然大方地迎著光,接過劇本。
五分鐘的準備時間不算很長。在這五分鐘內,她需要將劇本看透,記下台詞,揣摩角色,便說服自己進入角色中。
施遠方說不上她算不算專業,但心裡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隻要她演繹出的整體方向過關,那麼他可以接受,親自給她講戲,將這劇本啃下來。
畢竟,對於一個年輕的、隻靠天賦演了幾部小成本劇的演員,他的要求不能太高。
“五分鐘到了,你準備好了嗎?”導演助理問。
開口時,導演助理就覺得這太為難祝心了,平常的試鏡,不準備也無妨,一個小小的情景片段,隻要是科班出身的演員,都能完成。可祝心不是科班出身,並且這一段,是施導劇本中情緒起伏極大的一場戲,很難演繹。
“等等。”祝心不錯眼地盯著劇本。
就在導演助理拿走劇本的當下,她還偏著頭,收不回視線。
施遠方:……
這架勢,像極了考場上響了考試結束鈴,但扒拉著卷子不讓監考老師拿走的學渣。
隻不過,“學渣”的卷子被拿走之後,倒也不是無欲無求,很快便進入了狀態。
施遠方的劇本,女主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但在一場陰謀算計之後,一切美好都被打碎。這段戲,是突逢巨變的女主,情緒崩潰的一幕。從期待著回家見到愛人與孩子時的欣喜,再到得知真相之後的遲疑,最後是情緒上的爆發,這樣的轉變,力度的輕重很難把握。
在此之前,施遠方沒有讓其他試鏡演員試過這場戲。即便是曾經讓他動搖過的傅舒舒,也沒有。傅舒舒展開了許多對人物角色的理解,可這隻能證明她的理解能力強、口才好。
現在,才是考驗演員真功夫的時候。
施遠方的目光落在劇本上,拿著筆在上麵隨意地做著備注。
祝心開始試戲。
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愛人與孩子這段戲,祝心沒有費太多的心思,她用歡欣雀躍的背影,巧妙地過了這一段。緊接著,是推開房門之後的一幕。
當第一句台詞從祝心口中而出時,施遠方的視線,就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時常覺得,一些科班出身的演員,年紀輕輕就匠氣十足,演戲時仿佛有公式,套路化地演繹每一個角色。台詞雖字正腔圓、中氣十足,可情感卻不充沛。
而祝心的台詞,卻讓他眼前一亮,在角色前期與後期判若兩人的轉換中,她遊刃有餘,大段大段的台詞,能在短時間內記下,功底不俗。
上回在綜藝中碰麵,施遠方就能看得出,祝心是個聰明人,這聰明在於她對機會的把握。她靠性格在節目中吸了一波粉絲,可這年頭,所謂的真性情,最容易翻車。他可以確定,祝心並不是毫無分寸,她有自己的思量,巧妙地圈粉。
短短幾分鐘的試戲,祝心換了一種方式來詮釋。大起大落的情緒,是最難把控的,可人在極度悲傷時,本來就能有多種表達,這沒有定式。
她不是一個氣質沉鬱的人,入戲之後,強烈的感染力卻讓施遠方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段戲結束,施遠方眼中的驚喜已經無法遮掩。
作為天賦型演員,最難的是從情緒中抽離的時刻,他讓人給祝心搬了張凳子,送了瓶水:“你先休息一會。”
祝心的眼眶仍舊微紅,她揩了揩眼角,打開礦泉水,一口氣喝了不少。
施遠方問:“演得很好,你自己覺得呢?”
祝心許久沒有體驗過這麼酣暢淋漓的表演:“很過癮。”
導演助理在邊上看著,悄悄觀察祝心。
跟著施導這麼久,他見人家對導演都是恭敬得很,甚至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除非是施導相熟的朋友,才會像祝心這樣,喝著水,與導演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隻不過,他之前就聽過祝心這個人,也看過她的綜藝,這會兒雖有些意外,但也見怪不怪。
“我覺得劇本還是有問題,一些台詞,寫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演出來,就覺得……”施遠方斟酌著用詞。
“尬?”祝心幫忙補充。
導演助理倒吸一口涼氣。
尬?她說導演的台詞尬。
這膽子太肥了!
“尷尬?”施遠方皺眉反問,“你是這麼認為的?”
“台詞為角色服務,一些台詞以文字形式表現時很有美感,可念出來就不夠生活化。”祝心停頓片刻,又猶豫了,“能說嗎?”
導演助理:……
不說都說了。
好了,這到嘴邊的角色要飛走了!
可誰知道,施遠方卻認真地說:“你再展開給我講一講。”
施遠方和祝心談了許久。
台詞問題自然沒這麼大,但他對自己的作品要求精益求精,祝心說話不會藏著掖著,施導便用心在劇本上做了些批注,煙一根接著一根地點,雙眼炯炯有神。
作為導演,施遠方的電影融合了商業片與藝術片的特質,不過人是一直在進步的,如今再回過頭,他認為自己早期的電影過於晦澀難懂。當著他的麵,大多數人都是隻敢說好話,而祝心,卻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好幾個點都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你怎麼連我早期電影的細節都記得這麼清楚?”施遠方問。
“我花兩天時間重溫的,七部呢。”祝心誠實地說。
施遠方發出爽朗的笑聲。
導演助理:!
前麵氣氛焦灼,如坐過山車,沒想到最後關頭,祝心的話,又讓施導心花怒放。
狠狠拿捏了。
……
範青英不知道自己給糖糖拍了多久的背。
孩子才四歲,但人小事多,一會兒嫌重了,一會兒嫌輕了,就連拍拍的頻率都有要求。就在範青英快要失去耐心,讓她愛睡不睡時,孩子又突然讓她幫忙撓癢癢。
範青英的手都要撓酸了,無奈地問她還癢不癢,結果往前湊看一眼,糖糖的臉蛋在枕頭上擠出一堆嘟嘟肉,眼睛早就已經閉得緊緊的。
她睡著了。
有那麼一瞬間,範青英覺得幫忙撓背的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奶奶。
猴子奶奶在給猴子孫女抓虱子。
糖糖睡熟了,她隨手給孩子蓋上被子,轉身出門。
房門打開時,恰好趙姨買菜回來。
“夫人,晚上二少爺一家三口都在家裡吃飯,您看我做個油燜大蝦、蔥爆梭子蟹、板栗雞湯、清蒸鱸魚、還有……”
範青英的手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噓”:“小聲點。”
趙姨連忙噤聲,直到和範青英一起下樓去了廚房,才繼續說著自己準備的菜色。
她做事細致,也熟記家中人的喜好,就連幾年前祝心來老宅吃飯多夾了幾口什麼菜,都放在心上。
廚房的事,範青英就從沒操過心,說道:“你安排吧。”
話音剛落,她又說:“我讓幾個老朋友打聽一下,家裡得再請幾個阿姨。”
趙姨露出笑容:“沒事。這幾年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你們連租金都不收,我已經很感恩了。現在你們回來了,我開心都來不及,不累的。”
趙姨知道範青英隻是看起來沒有人情味,但並不刻薄。她能將生意做到這麼大,是因為骨子裡就透出的領導者風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成天惦記著雞毛蒜皮的瑣事。
“算一下時間,他們也快來了,我先去做飯。”趙姨挽起袖子,自言自語一般,“還得做個糖醋排骨和可樂雞翅,小小姐喜歡吃。”
範青英的腳步頓了一下,轉過身:“你怎麼知道?”
“節目裡看的啊!他們一家三口剛上節目第一天,是二少爺掌的勺,他做的可樂雞翅和糖醋排骨,小小姐可喜歡吃了。”趙姨笑嗬嗬道,“對了,還有清炒黃瓜片,孩子吃得停不下來。”
範青英沒有接話,回到書房。
這個家裡,大多數時候都是冷冷清清的。剛才糖糖在玩的時候,倒終於有了一些歡笑聲。範青英說不上這孩子是什麼性格,有時候看著膽子小小的,但更多的時候,又像個小冒險家,就像中午,她從樓梯下來,看著大人沒有製止的意圖,在還剩兩節台階的時候突然重心下蹲,往下邊一蹦。當時範青英被嚇得心臟突突的,板起臉,糖糖才又聽話,之後上下樓梯,重新變得老老實實的。
這樣的大膽,大概是隨了祝心。
糖糖很像她媽媽,不過大概是跟媽媽相處得不多,整體還是乖巧的。
範青英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手握著鼠標。
飛回國內的航班,連同轉機,耗了她和江朝暉十幾個小時。飛機上有無線網絡,網速很快,可她一直閉目養神或望著窗外的白雲,根本沒有考慮過,看一看這檔節目。
在範青英看來,江屹與祝心一起上什麼離婚綜藝,就是胡鬨。
可現在,她用鍵盤在搜索欄敲了幾個字——《再見婚姻》。
範青英靠在椅背上,書房裡回蕩著主持人對節目嘉賓的介紹。
與當時直播不同的是,現在範青英看的節目,是經過節目組後期剪輯的,剪出的都是精華。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江朝暉端著一杯熱茶走進來。
範青英接過,說道:“原來江屹會做這麼多菜。”
江朝暉走到她身旁。
電腦屏幕上,播放著節目,江屹握著鍋鏟,神色與他平時一樣,淡淡的。
可不管什麼事,隻要到了眼前,江屹都會儘力完成,不緊不慢,仿佛什麼都難不倒他。
“什麼時候學會的?”江朝暉問。
範青英搖頭:“他沒說,我們也沒問。”
江屹很小的時候,就主動要求出國留學。範青英與江朝暉都支持,給他辦好一切手續。江朝暉還聯係了寄宿家庭,確認房東會在孩子需要時提供午餐和晚餐。至於後來,他在外麵發生過什麼變故,他們並不知道。
屏幕上,江屹做好了飯菜。
祝心湊在他身旁看了好一會兒,走的時候,笑容輕快明朗。等她轉身,他摘下圍裙和袖套,看著卻並不生氣,相反,像是在笑。
飯菜被端上桌時,有嘉賓提起食材,於是剪輯師將鏡頭切回到糖糖去討要食材那會兒。
孩子舉著自己的電話手表,大方地買單,逗笑彈幕區的觀眾。
當然,除了笑聲之外,偶爾也會飄過抨擊的聲音。
彈幕區觀眾說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炫富,一定是隨了她媽媽,將金錢看得太重。
範青英皺眉:“在屏幕上麵飄的字幕是節目組打的?”
“節目組應該不會輸入導向性這麼明顯的文字。”江朝暉說。
“是不是節目組工作上的失誤?聯係他們電視台。”範青英說。
江朝暉讓她站起來,自己坐在電腦前,仔細研究了一番。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說:“這個叫彈幕。”
“彈幕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江朝暉猶豫道,“我們老了?”
範青英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她一點都不老。
但是彈幕是什麼東西?
一時半會,她真領悟不了。
鏡頭被切回來之後,糖糖開始吃午飯。
小團子吃著清炒黃瓜片,根本停不下來。
範青英搖搖頭。
這個趙姨,哪裡真知道糖糖的喜歡,她願意吃這盤看起來很寡淡無味的黃瓜片,說到底還是因為,這是祝心做的。
看得出來,糖糖非常、非常喜歡她媽媽。
……
這一次的試鏡,比祝心想象中要持續得更久一些。
和施遠方道彆之後,她從試鏡廳出來,看一眼手機。
手機在靜音模式下,屏幕上已經被推送占滿。
林嵐每隔五分鐘就要發來一次,問她試鏡結果。再往下滑,是魏晚發來的消息。
【三點了,開始了嗎?】
【都三點十五了,你該不會睡過頭了吧。】
【施導最痛恨演員遲到,你快醒醒,這樣真的會惹毛他。】
【怎麼連電話都不接?你沒事吧,這麼好的機會,如果錯過的話,太可惜了。】
祝心不由反思。
她已經把“不靠譜”三個字寫在自己的臉上了嗎?連相識不過幾天的朋友,都擔心她會因為睡過頭而錯過試鏡。
但是,這一連串的催促,加上未接來電,讓她的心暖暖的。
網上有帖子議論,說是同為演員,魏晚是電影咖,自然也非常想要與施導合作,隻是被祝心捷足先登,私底下兩個人的關係指不定就因為這場試鏡變得微妙。可事實上,魏晚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出道二十多年了,她見過太多的起起落落,哪會這麼小心眼。說到底,演員還是要靠真實力說話的,這一點,祝心和魏晚的想法一致。
祝心笑著給魏晚回了消息,告訴她一切都很順利。
不過魏晚沒有秒回,估計正在拍攝。
接著,祝心將發給魏晚的消息複製了一下,轉發給林嵐。
林嵐是個急性子,很快就撥了個電話過來,讓她將試鏡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一遍。
“應該是沒問題吧?”林嵐沉默許久,問道。
“應該是沒問題吧。”祝心說。
林嵐“嘖”一聲:“你彆重複我的話,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我的心都跟打鼓似的了。”
“導演也沒說。”祝心笑了笑,“不過他的心情很不錯。”
“這種大導演,不會一開始就把話說死的。聽說前段時間的試鏡,施導對著誰都是拉一張臭臉,既然他今天對你笑了……”林嵐沉思片刻,斬釘截鐵道,“我覺得沒問題,放心,估計很快就能簽合同了。”
“對了,你……”
“等一下,江屹給我打電話。”祝心看一眼手機,說道,“我先接他的電話。”
林嵐還沒從起伏的心情中平複,猝不及防地,電話已經被掛斷。
林嵐:?
江先生給祝心打電話?據她的了解,他倆以前是從來不聯係的啊。
而且,人家一打,祝心立馬接電話,著急得很……
小倆口上一趟離婚綜藝,感情居然突飛猛進了?
祝心不知道經紀人又開始默默吃瓜,甚至吃得比cp粉們還要勤快。
此時,她接起江屹的電話。
他很耐心,即便知道她在占線中,也沒有著急掛斷。
“結束了?”
“結束了,很順利。”祝心說,“兩分鐘內,我已經和三個人說了一樣的話。”
江屹輕笑:“人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