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批入罪的是從各地押送來的官員,其中有不少都是朝中大士族出身,牽連極廣。
上品士族以韓趙魏三家為首,一旦遇到了什麼事,也是由這三家打頭向朝廷施壓,但這一次,韓家庶支子弟被抓了十幾個,就連嫡脈也有兩位郎君入罪,魏家主支一個沒動,卻有不少門客被牽連,至於趙家,趙家是損失最大的,嫡係之中五個郎君被抓,庶支上百,門客不計其數。
三家曆來同氣連枝,但當趙家主找上門來的時候,無論是韓闕,還是魏家主魏灼,都選擇了閉門不見。
這是打定主意要隔岸觀火了。
誰也不是傻的,韓闕雖然也心疼自己的次子和侄兒,但事關家族存亡,韓家可是有著勾結康王的證據在姬越手裡!一著不慎,他就是把韓家帶入萬劫不複深淵的罪人。
當然,這純粹是韓闕想多了,從正常邏輯來說,姬越如果沒有掌握關鍵性證據,是不會懷疑到康王和韓家有牽扯的,如此才能解釋她連罵名都不顧,急著逼宮篡位,他謹慎慣了,也習慣用謹慎的心態去猜測彆人,用在士族爭鋒,自然顯得老謀深算,但用在姬越身上就不行了,她早就想殺康王一家。
魏灼那裡又是另外一種情況,姬越雖然沒有刻意給魏家留臉麵,但魏家牽扯進來的人確實不多,魏灼與妻子恩愛非常,所謂上行下效,魏家郎君普遍晚婚,多半不置妾室,主支尤其清白,這次抓捕士族用的還是魏雍,實打實的魏家子弟,魏灼對魏雍寄予厚望,為了魏雍的前程,這個時候當然也不能吭聲。
三家之中,名義上韓家為末,但實力上屬趙家弱勢,司空通司工,司掌工事、也兼祭祀、禮儀,魏家打頭,軍政不穩,韓家打頭,人心不穩,趙家打頭,他們是能把姬越的皇陵停工,還是拆掉皇宮?
趙家主氣得直翻白眼,從魏家回來就告病,他這麼一來,倒也給了不少士族啟發,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內,告病的奏牘擺滿了姬越的桌案。
士族就那麼多,世代為官,官職雖然不是世襲製,但一般而言,基本上都是父薦子,子薦孫,這一個家族做熟了這個職位的,換個人來也沒法上手,你讓教,誰肯教?士族無兵,也不能蓄養部曲,但位置不可替代。
士族的傲慢正是來源於此。
姬越隔天開朝會的時候,偌大的承天宮隻零零散散站了幾十個官員,剩下的全都告了病。
明麵上施壓是對姬豈的法子,這樣的同仇敵愾,是給新君的下馬威。
姬越讓內官記下了沒來朝會的官員名單,將告病的奏牘分門彆類整理好,按照官職排列,列出所屬官職的吏員名單,第二日清晨,第一批士人吏員戰戰兢兢地跟隨鳳翎衛進了承天宮。
前次已經提過,晉以士族為官,寒門為吏,官為正職,吏為副手,姬越認真觀察過各級官署的運轉,發覺很多事情並非是她先前所想象的那樣,官員總攬大權,而是由一個個小吏組成更小的權力部門,反之來說,官員會做的事情,吏員同樣會做。
這第一批四十個人就是她親自觀察過後擇定的適合人選。
竇英就是這些小吏中的一個。
他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年輕時候也是個狂生,但娶妻生子之後,漸漸被生活壓彎了腰,起初是給豪奢子弟做槍手,後來奉承上了士族,以文換錢,每一首坊間傳唱的佳文自此都冠上彆人的名字,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他漸漸失了文采,就被打發去做了糧稅小吏。
竇英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如何當一名沉默寡言會做事的吏員,所以糧稅官換了三任,他還在任上。
但也就隻是如此了,家境漸漸富裕起來,日子也開始如流水,少年狂生,青年小吏,到步入中年,竇英也是最近才忽然發現,年輕時候挺得板直的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直不起來了,弓腰點頭,再附和幾句,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竇英這輩子都沒有踏進過承天宮這樣的地方,但他的表情卻比其他人都要平靜,他如在夢中。
直到上首的少年天子忽然點到了他的姓名,“竇英上前。”
竇英如夢初醒,士人會專門學習各項禮儀,但竇英自從做了小吏之後就沒再碰過這些東西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姬越,對上那張神采奕奕的黑眸時,腦子忽然一空,他隨即反應過來,嚇得一個稽首跪倒在地,連爬幾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