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時間,各家醫館算是把孫思邈的名聲給墊到了風口浪尖,如今一下子摔下來,這也夠狠的了,治死人不是大事,但神醫的名聲肯定要壞了,最少也是個泯然眾人,再也不敢打出神醫名號,這樣的競爭手段談不上低劣,自古如此罷了。
孫思邈閉門了幾日,照舊開張,來找他看病的人依然很多,但很多逐名而來的病人就少了。
那家死了兒子的也是富貴人家,還是單傳獨子,那家主母是寡婦,沒了兒子人都有些瘋癲了,隔三差五就派人來鬨事,如此半個月後,孫思邈忽然上門去了一趟,然後那家的寡婦主母就跟著他走出了十幾年都沒出過的大門,去了官府報官。
案子發生在郡城,但按理要報在縣裡,趕巧了縣官不在,帶了幾個從官下村講學去了,沒個三五日回不來,是郡守親自接的案,孫思邈幾步落在那位主母身後,抬眼看了一眼上位主官,見其眸正神清,便知傳言不假,上前交了狀紙。
丹陽郡守宋儀今年不過二十歲,十八歲從國子監畢業,做了一年縣官,因政績優異轉而上升郡府,成為一郡主官,也是目前為止國子監生在地方上官位最高的一等,雖然宋儀不是士族出身,但天子年輕,自然會多提拔一些年輕官員,這可不是當年天子做什麼都能被議論的時候了。
孫思邈的狀紙是以那名寡婦的名義狀告寡婦的侄子謀害人命,他是人證,半個月前他聽聞自己經手的病人突然去世,但檢驗過藥方之後沒發覺有問題,他又去了一趟收藥的鋪子檢查藥材,幾日之後又聽說富貴人家會在醫館開藥,卻不會用醫館的藥材,隻是多付些錢讓大夫好好治病罷了,所以他又托人去找了這戶人家平常進藥的商家。
均查驗無誤之後,孫思邈忽然想到那方子裡寫明的禁忌,這才上了一趟門詢問情況,兩下一對,寡婦差點暈厥,孫思邈的藥方寫明了服藥後不能飲酒,會與藥性衝突,嚴重可致死,藥方下留有手印,這也是孫思邈的一個習慣,寡婦的兒子得病之後,上上下下都是寡婦的侄子在操辦,藥方也是他拿回去的,給寡婦的藥方卻是重新抄寫了一份,漏去了服藥後不得飲酒的禁忌。
原本也是不好追究的,但孫思邈的藥方是一式兩份,上麵的一份底下壓著一張墨紙,按一下卻會留有兩張按了手印的藥方,他會把底下那份藥方寫明日期,再歸類入檔,孫思邈去寡婦家的時候就帶上了這份藥方。
宋儀看過藥方,又讓經驗豐富的屬官驗看了紙張墨痕,這才點點頭,讓人把寡婦侄子拘押到堂,比對手印。
手印確認無誤之後,兩下對質,寡婦侄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孫思邈見多識廣,公堂也沒少上,知道按理這時就該上刑了,但宋儀命人將死者當日飲酒的酒樓老板和夥計都請了來,因幾人都不太記得當日的事,宋儀詢問寡婦能否開棺驗屍,寡婦堅決不肯,宋儀又勸了許久,沒有強硬的意思,態度很和氣,沒有尋常官員想要完成政績的迫切,他句句都是請寡婦多想想死者和大夫的冤枉。
孫思邈沒想到這個郡守竟然如此講理,連忙也跟著勸,寡婦隻是不肯,回家哭了一場,又給兒子上了墳,宋儀親自去了一趟墳前拜祭亡魂,又向寡婦承諾驗屍之後親自主持下葬,寡婦最終同意開棺,隨後請了有經驗的仵作驗屍,確認了死因,一行人鄭重其事將死者重新下葬,回來後就將寡婦侄子定罪收監。
案子告破,孫思邈正要離堂,卻被宋儀叫住,孫思邈還沒來得及多想,宋儀便對一名屬官點點頭,屬官上前給了孫思邈一些銀錢,客客氣氣地說道:“按理人證到堂,官府應補償作證期間的誤工費,小神醫是自家坐堂,上官看過醫館賬簿,不滿五日按五日算,這是小神醫的誤工錢。”
誤工錢不算多,但也沒有少,孫思邈坐堂是兩日一次,但宋儀是按他坐堂整五日給的錢。
孫思邈領了錢,回頭看了一眼本該威嚴十足的郡守,那位剛滿二十的郡守恰好抬頭,看見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來。
今日是開了眼了。
孫思邈回去的路上,心情都忍不住變得輕鬆了許多,在這樣一個好官的治下,仿佛日子都比先前更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