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弱弱說:“我過來找一下我媽。”
“你媽媽怎麼在這?”
“她去世了。”周羽說這話的時候倒沒有悲傷,隻是看著風無理時好像不知道用什麼情緒,什麼表情說這話,所以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扯著自己褲頭,笑得好尷尬,尷尬地說自己媽媽不在了的事實。
“……也不能現在過來吧,多危險,白天不來晚上來。”
“剛剛洗完澡,寫作業時候突然有點想她。”周羽有點靦腆著說。
“為什麼寫作業想媽媽了?”
“平時晚上寫的時候不想,剛剛想了。”
想了就過來找一下媽媽,小孩子想法很簡單。
“走吧,我陪你過去,等一下開車送你回家,下次不能大半夜一個人跑過來了。”
“嗯……”
也不遠,就幾步路。
電筒照在了一個新墳前,他指著這個新墳對風無理說,“我媽媽在裡麵。”
周羽從兜裡拿出個蘋果,放在墳前。
他跟碑說了會兒話,邊說邊收拾墓前的衛生,風無理幫他拾掇了一下新墳,收拾出乾淨地方。
然後又從兜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試卷,背了一首古詩,苦哈哈地背詩。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童聲稚嫩,夜間寂寥墓地間響起他背古詩的聲音,磕磕絆絆把這詩給背了出來。
“媽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
從頭到尾他都沒說過想她了,小心翼翼把試卷折起來,折得很整齊。
“等一下還要給爸爸背一遍,讓他簽名的。”
風無理帶他離開這裡。
“什麼詩那麼怪,不會你小子瞎扯的吧?”身後那個剛剛一直絮絮叨叨,罵罵咧咧的女人怒不可遏:“還下次!?你臭小子再大半夜過來,我托夢給你爹揍不死你!”
如剛剛那高中生所言,這婦女確實很凶,三四層樓那麼凶。
大概是寫作業時沒人罵他了,周羽忽然想念了起來,所以大半夜過來看看。
他跟風無理說,每次寫作業時媽媽都會罵罵咧咧,讓他坐直不要駝著,背古詩背不出來會說他笨,要愛惜執筆不要試卷全都皺巴巴。
“下次不要大半夜過來了,你媽媽知道也得擔心你。”
“媽媽……媽媽已經不在了。”
“說不定你媽媽重新進了一個阿姨的肚子裡,然後又回來,但是你下次見到她,你卻認不出她了。”
他忽然笑著抬頭,和風無理說:“那媽媽現在三個月大了。”
風無理回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笑著說:該去轉世了。
女人臉色憂愁看著他們一眼,朝風無理鞠了一躬,消失在原地。
等到二人出去時,那個高中生也不見了,月光落在小湧的水麵,冷冷清清。
釣魚人收杆,釣上來一條小銀魚,丟丟兒大。
歎了一聲,把魚取下來,扔了出去落到水裡‘咕冬’一聲,水麵上月光被攪成一團銀線,久久沒有平靜。
隱約能聽到,天地間有一絲呢喃,很輕很輕,被那條小銀魚落水聲混在一起,輕到沒人聽到。
“也不知道今年數學難不難。”
風無理決定回去給他燒份河南卷,讓他有種幸好死了的感覺。
“坐上來,你家在哪裡?”
“就在前麵那個村子。”
“你指路。”
等到風無理把這孩子送到家時,他爸爸還在看電視,壓根沒發現家裡孩子出走了,聽到去了墳地,先是連聲道謝風無理把他家孩子送回來,然後罵了周羽一頓。
周羽也不吭聲,他爸爸就歎了口氣。
倒也沒說下次不要晚上去,隻是讓他下次去喊上爸爸一起過去。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鄉下蟲鳴如奏樂,蛙聲不斷,村口老人乘涼閒聊,屋內稚童背詩聲,老舊昏黃白熾燈下光著膀子的漢子拿著試卷反複看,滴咕道:“什麼詩那麼怪,不會是你小子瞎扯的吧。”
風無理看了一眼屋內兩父子,騎著電瓶車離開這裡。
“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逝者已矣,生人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