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聖帝沒再說什麼,但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寫著對林澗的失望。
林澗一直笑嘻嘻的望著承聖帝,可他的眸底始終帶著冷冽寒霜的清醒與克製,在聽到承聖帝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情時,林澗的目光閃了閃,眼底的冷意退了幾分,但在看見承聖帝眼中湧現的失望時,林澗微微垂了垂眼眸,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等到他再抬眸時,他的眼眶居然有點紅。
林澗斂去所有情緒,他靜靜望著承聖帝,他紅著眼眶輕聲道:“聖上,您看過我爹的傷腿嗎?”
“他是被人用大刀齊根斬去膝蓋骨的。刀刃沿著骨縫將骨肉分離,那種劇痛,非親曆不能明白。”
“我爹自詡男子漢大丈夫,不會對任何人細說這種痛苦,聖上身係大周安危,這天底下不會有任何人讓您去冒險,更不可能讓您受傷。戍守江山的將軍們,沒有誰是不曾經曆過險象環生的險境的。我爹他成了廢人,可是他還活著。可是這斷腿之痛,他隻能自己承受,誰也代替不了他。”
“我爹從嶺南回來時,我同聖上一樣,見到的是心灰意冷的前任大將軍,見到的是一個將傷腿裹起來的沉默男人。可是在嶺南,我娘、我大哥,還有追隨我爹的副將們,他們都見過我爹的傷腿。後來,我也見過了。我爹裝上機括練習站立行走,日日夜夜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的。”
林澗定定望著承聖帝,又輕聲問他,“聖上,哪怕一次也行,您有真真切切的看過我爹的傷腿嗎?”
林澗似乎對這個問題非常的執著。
他的這些話,緩緩說出來,竟令承聖帝也生出傷感來。
承聖帝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道:“朕,沒有見過你爹的傷腿。”
在一室的沉默中,承聖帝的聲音很輕,“從你爹回都中後,朕每旬與你爹見麵,從不在他麵前提及他的傷勢。朕知道,他驟然受傷,不得不從戰場上退下來,心中一定難受。朕是不願他沉溺過去過分悲傷,於他的傷情不利。朕每旬派太醫為他診治為他請脈,也是為知道他的身體如何。但要說看他的傷腿,朕是萬萬不願的。”
“你方才也說了,這是劇痛之殤,朕豈能當著他的麵再揭他的傷疤呢?”
承聖帝說完,似乎因為林澗提起這些舊事,承聖帝久久不能回神,林澗將承聖帝這模樣儘收眼底,他抿了抿唇,又咬了咬後槽牙,將眼眶中的紅逼退,而後又跪下來,默不作聲給承聖帝磕了個頭。
等到承聖帝回過神來時,殿中早已不見了林澗的蹤跡。
承聖帝皺了眉頭,揚聲叫了人進來,德平聞聲連忙進來。
承聖帝皺眉問他:“林澗人呢?”
德平忙回話道:“聖上,林大人走了。林大人說,不敢讓聖上太過勞神,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了。他也不敢勞刑部主事在外久候,他給聖上磕了個頭便跪安走了。”
承聖帝聞言倒也沒說什麼,擺了擺手示意德平出去候著,他還有事情需要一個人靜靜的想一想。
林澗縱在朝會上承認了他的所作所為,但承聖帝命大理寺刑部一同審理此案,林澗便不曾定罪,還要等事情查清楚之後,再請承聖帝聖裁,到了那時,才會對他有決斷。
林澗被關入刑部大牢中。
被獄卒帶到牢房中鎖起來後,林澗瞧著自己手上腳上的鐐銬,又望著這潮/濕陰暗不見天日的牢房,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了。
活了二十年,他這倒是頭一回被關起來。
這地方的環境確實惡劣,但他也不是沒見過比這更差的,林澗倒也不將這些看在眼中,自己在牢中站了一會兒,打量完了整個牢房,又側耳聽了聽外頭的動靜,他便撩起衣擺席地而坐了。
反正他在這裡不會待很久的,月餘光陰過去,應當就能出去了。
如今這時節,牢中清靜,沒什麼犯事的人,林澗被單獨關在一個區域內,這一片牢房裡都沒什麼人,林澗坐了一會兒,便聽見原本安靜的過道上有腳步聲傳來,腳步聲有輕有重,林澗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中暗想,他才關進來不久,這麼快就有人來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