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澗看見他爹深褐色的衣袍下本該有腿有腳的地方空蕩蕩一片時,心裡那熟悉的心酸又湧上了心頭。若不是……若不是十年前他爹在戰場上失去了這雙腿,大周堂堂領天下兵馬的大將軍,又何至於甘於平淡到這等地步呢?
林鴻即便沒了雙腿,也從不肯叫人幫忙推他,更不肯給人添麻煩,喬氏特意讓工匠給他特製了輪椅,即便沒有人在身邊,林鴻自己也能輕鬆自如的控製著輪椅在家裡到處走。
因此,喬氏雖見他來立刻迎了上去,但也不去動他,隻是安安靜靜的站在林鴻身邊,眸光溫柔的拿著帕子給林鴻擦了擦額間的汗珠子。
看見林鴻來了,林澗先是一喜,但隨即反應過來,忙忙的就走到林鴻跟前,姿勢熟練的跪下給林鴻認錯:“爹,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求爹不要生兒子的氣了。”
他回來的次數少,但每次回來都見不著林鴻,隻能在林鴻書房外認錯。這回見著林鴻了,林澗高興極了,隻當他爹是軟化了,所以頭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的認錯,第二件事就是把他帶回來的新茶捧到林鴻跟前獻寶。
一年多前事情剛出的時候林鴻是真生氣,所以他才發狠往死裡打了林澗一頓。可後來一年多見不著兒子,又有喬氏從旁紓解,他自己也知道兒子大了他也管不住兒子那顆想飛的心,慢慢地,林鴻也就看開了一些。
但他心裡還是彆扭,氣生了一年,父子乍然一見麵,他還真給不出笑臉來,隻好沉著臉哼了一聲,又默默看了喬氏一眼,喬氏會意,連忙讓打圓場,讓林澗起來說話。
在喬氏麵前,林澗還有點兒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模樣。可這會兒林鴻來了,林澗規規矩矩的挺直脊背站在那裡的模樣,簡直比他在皖南將軍白毅賬下聽候吩咐時還要嚴肅認真得多。
林鴻問他:“朝廷說是一年一述職,但駐地將官基本上都是三年一述職,你一年多前才回來過,怎麼今年又回來了?白毅是不是叫你回都中有彆的事情?”
林澗一板一眼的說:“兒子這次回來確是述職。是吏部讓兒子回來參加考評的。不是白將軍讓兒子回來的。”
“你拿這話哄彆人可以,哄得了你爹我嗎?”
林鴻瞪著眼睛看向林澗,“你以為我不知道皖南軍中現在是個什麼情形嗎?!”
馮紫英,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唐已經致仕,但這位神武將軍早年間曾鎮守過西北,在西北的根基很深,即便如今致仕了,但在朝中和軍中都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馮唐同他爹林鴻不同,馮唐是年老致仕榮養,不但欽封的神武將軍還在,他身上還有侯爵之位,馮家一門,在軍中也有諸多至交故舊。
馮紫英是馮唐的嫡長子,比林澗年長十歲,幼年也曾在宮中陪侍皇子伴讀,當年馮紫英是一眾伴讀中年級最大的,理所當然成了領頭人,林澗甚至還清楚的記得當年馮紫英手把手教他射箭的事情。
馮紫英早他幾年出宮,承襲馮唐軍職,如今是京畿守備營統領。細算起來,自從林澗入了軍職,往皖南去後,他和馮紫英也有三四年沒見過麵了。
令林澗想不通的是,馮紫英現在怎麼跟賈寶玉混得這麼熟,還成了人家的至交好友?
林澗對馮紫英還是有些興趣的,也就沒在意賈寶玉說的其他人,他這次回都中隻怕沒功夫單獨跟馮紫英敘舊,何況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方便單獨見馮紫英,正好可以借著賈寶玉的這個聚會見一見馮紫英,說上幾句話。
林澗微微一笑:“二公子相請,卻之不恭,我會去的。”
賈寶玉聞言喜不自勝,當即道:“那我一會兒就將請帖送到侯爺府上。”
“這倒不必了,”林澗道,“我今日有事,不會再回府中,二公子直接將地方告訴我,到了時辰我自去赴宴便是。”
賈寶玉年紀雖輕,可府裡除了賈政外,上至賈母下至身邊服侍的丫鬟們,無一不是寵著他縱著他隨便他瘋玩瘋鬨的。
不論男女,隻要好看的他都喜歡,都想要親近,除了家裡的姐姐妹妹們不能隨便染指之外,但凡在外頭瘋玩時他看上的人,總要想著法子得手親近一回。所以,他雖然隻有十六歲,但這都中有排麵有格調的歌姬舞館酒樓妓/館他是都去過了。
素日裡同他那一幫至交好友聚會,也皆是在紙醉金迷的秦樓楚館中進行的,請一些妓/女來陪侍玩樂也都是常事,雖然賈寶玉不會碰那些女子,可不妨礙大家在一起玩。
如今賈寶玉請得林澗相會,他看林澗一身恣意風/流,可對待他的態度卻始終不熱絡,便思量著頭一次相聚還是不要去他們常去的秦樓楚館了,便去口味清淡些的酒樓裡喝酒聽曲取樂也是不錯的選擇。
待日後與林澗相熟,摸清了林澗的性子之後,再一同玩樂亦不遲。賈寶玉想到這裡,便報了一家乾淨酒樓的地址給林澗。
林澗點頭記下,而後毫不遲疑的轉頭就走,他沒有再回頭,卻可以感受到身後的賈寶玉並未離去,賈寶玉一直目送他離開,林澗皺著眉頭想,賈寶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真比那掛在天上的毒日頭還要燙人。
隻不過暑熱尚能忍耐,賈寶玉的目光卻令人心生厭惡,林澗不由得加快了腳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