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求交接登陸。”
挺直地站在桌邊的布魯克和光屏上在線的霍爾緊張地等待著艦長的命令。
路萊麵色沉靜,銀藍色的虹膜上倒印著光屏上象征著危險的猩紅,線條銳利的唇弓微抿,淡漠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同意。”
布魯克倒吸一口涼氣,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可是……”
但是還沒有等到他說完,路萊就淡淡地斜過來一眼:
“你在質疑我的指揮嗎?”
路萊的聲音中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甚至沒有絲毫責備和威脅的意味,隻是一個簡單到近乎平和的疑問——
你是在質疑我嗎?
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轉了過來,定定地和布魯克對視,由刀山血海中殺戮而來的恐怖氣息山呼海嘯地咆哮而至,令他有種機會被活活撕裂的恐懼感。
不過短短數秒,布魯克的背後就被汗濕一片,硬質的製服被緊緊地黏在脊背上,他麵色瞬間慘白,用近乎驚懼的沙啞聲線結結巴巴地說道:“屬,屬下不敢!”
路萊收回視線,平靜地下達指令:
“埋伏的機動戰艦開啟戰鬥模式,保證能在下令時立刻行動——但是現在,待命。”
霍爾一頷首:“是!”
他的影像從光屏上消失。
——“開啟防護罩。”
隨著命令的下達,主艦外的偽裝能量層瞬間撤去,眼前空無一物的廣袤星域中,一艘通體漆黑的龐大星艦緩緩地展露出身形,它那流線型的身軀極其輕易地就能給人一種心靈上的壓迫感,也令小一的渾身冒出冷汗。
注視著船體上正對他們的數門黑漆漆的主炮,小一的喉嚨神經性地收緊,他有些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液,緊接著,眼前的屏幕上出現了對麵傳來的消息:
“允許登陸。”
小一求助地看向戈修。
戈修嚼碎了嘴裡的糖果。
嘎嘣嘎嘣。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無聲的作戰室內顯得分外的清晰,令本就分外緊張的氣氛變得更為緊繃,仿佛無形的弓弦在緩緩地繃緊牽拉。
他說:“進。”
命令簡單而清晰。
小一放棄了掙紮,他一臉絕望地操控著這艘曾經屬於聯盟的中型戰艦緩緩地靠近,心驚膽戰地等待著光能炮彈從漆黑的主炮炮口中射出,猶如穿透紙張似的撕裂船體的金屬保護層,將被包裹在船體內的血肉之軀瞬間蒸發,或是被埋伏在周圍的作戰艦突然包圍,然後被帶回主艦上受軍法處置——
同時,身處主艦中的布魯克和位於艦外的霍爾也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仿佛能夠看到,下一秒,早已埋伏在周圍的聯盟艦隊神兵天降般地出現在眼前,早已蓄積已久的光能炮向著失去防護罩保護的主艦閃出極端耀眼的彈道,向著早已被出賣的弱點集中炮火,將他們為之奮鬥半生的事業葬送。
無數恐怖的猜想在所有人的頭腦中激蕩著。
而那下命令之人卻在出神地凝望著窗外,他們的視線仿佛能夠穿透鋼鐵,玻璃,炮彈,真空,與彼此深深凝視。
艦船和艦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硝煙的氣息越發濃重,無可避免的交火似乎在下一刻就會發生。
然而,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艦艇駛入交接艙。
交接完成。
中型作戰艦登陸成功。
敞開的艙門在艦艇的背後緩緩合上,蒼白冰冷的生物光源在停滿中型輕型驅逐艦作戰艦的龐大艙室內亮起,小一的手指僵硬的蜷曲著,掌心內冷汗津津,他幾乎脫力,軟軟地癱倒在了椅子上。
戈修又剝開一粒糖果,沒事人似的從座位上跳了下來,步履悠閒地向著作戰室外走去。
十分鐘後,他從自動放下的梯子上向遠處望去。
路萊正從遠處走來,衣擺隨著他的步伐獵獵揚起,幾個麵色不善的副官緊緊地跟在後麵,用殺人的目光淩遲著站在艦門口的戈修。
戈修他仿佛沒有覺察到眼前凝重的氛圍似的,他笑嘻嘻地衝著路萊揮了揮手,然後三步並做兩步地從梯子上蹦躂了下來,然後在路萊的麵前站定。
他的腮幫子被糖塊撐的鼓起,黑漆漆的雙眼微微眯起,向著背後指了指:“喏,戰利品。”
路萊垂下眼簾,注視著眼前隻到自己胸口的少年,沒有出聲。
反而是他身後的副官凶神惡煞地開口怒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觸犯了多少條船規?不僅擅自離開,甚至危害了整艘艦艇的安全,按照戰時的規定是要軍法處置的……”
戈修對他視而不見,隻是緩緩地向著路萊靠近一步,他仰著一張笑吟吟的臉,瘦到骨骼突出的臉孔上,一雙漆黑的眼瞳定定地凝視著對方,仿佛有細微的焰火在他眸底深不見底的淵藪中跳躍燃燒著。
他的聲音平靜極了:
“現在,我們是真正的盟友了。”
路萊的瞳孔突地一縮。
是的,縱使在明麵上維持了將近數月的和諧與安寧,但是信任問題卻仿佛無法逾越的崇山峻嶺般橫亙在他們之間,作為依附者,利維坦號的成員將會持續忌憚著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路萊一方,警惕著一旦沒有了使用價值就會被拋棄的命運。而路萊一方也同樣,他們無法對這個來路不明,又無法掌控的外來者報以信任,這段時間以來,對戈修本人嚴密的監視從未停止,他看似能夠在艦船內自由活動,但是卻處處受限,並且沒有進入更核心一層的權限。
他們之間的和平脆弱無比,所有的風平浪靜隻是表麵上的惺惺作態。
彼此忌憚,彼此警惕,彼此試探。
在長久的相處和同化中,這種隔閡可能會消失不見。
——但是戈修卻用了最為瘋狂和極端的方式。
他玩了個遊戲。
一個賭上所有身家性命的背摔遊戲,在這場遊戲中,他們之間劍拔弩張,刀鋒所向,隻要輕易地行差步錯,乃至隻是一個判斷的失誤,就會兩敗俱傷,全盤皆輸,乃至鮮血淋漓,萬劫不複。
路萊抬手,打斷了背後副官的滔滔不絕。
在一片寂靜中,他問道:
“那你呢?你準備了什麼?”
他在周圍埋伏了大量的艦隊,堅不可摧的光能罩早已設定為手動操縱的作戰模式,隻要一聲令下就能將對方化為齏粉。
那戈修又準備了什麼後手?
路萊不相信戈修會毫無準備地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卻沒有任何的後備計劃。
戈修仍舊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但吐出的話語卻仿佛帶毒的利刃,令人不由得心下發寒:
“放心,等下我會把主艦裡的□□拆除的,畢竟我們現在可是盟友嘛!”
他們用刀尖貼近彼此的後心。
——但是,卻交換了一個完整的擁抱。
戈修狡黠地眯起雙眼,踮起腳尖湊近路萊的耳邊,輕柔的聲音猶如惡魔低語:“你看,雖然他們都說我是瘋子,但是我看你也不遑多讓嘛。”
路萊凝視他,銀藍色的眼眸猶如冰川上方封凍千年的蒼空,他勾了勾唇。
於是,兩個瘋子相視而笑。
“合作愉快。”
聽到路萊的回答,戈修臉上笑意更深。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路萊幾乎能夠嗅到他身上甜膩的糖果香氣,少年清淺的呼吸間帶著淡淡的柑橘味道,若有若無地纏繞上來。
他的臉頰似乎比初見時豐潤了一些,那一點柔軟的頰肉,幾乎令人想要上手捏一下試試觸感,看看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一樣。
路萊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稍稍退後一步,拉開了二人間的距離:
“但是……私自離艦,懲罰還是要有的。”
戈修一愣:“……嗯?”
“——你這個月的糖沒了。”
戈修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