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戈修最近的副官微微顫抖著,幾乎停止了呼吸,他身上殘破的製服已經被汗水濕透,牙齒咯咯地戰栗著。
如此近的距離,他能夠清楚地看清眼前少年的眼眸。
他的眸底有種冷靜的瘋狂,漆黑的瞳孔猶如深不見底的淵藪,被囚禁於其中的惡魔衝著對方露出惡意的微笑。
美麗到駭人,妖冶到可怖。
“隻要在隨身光腦中植入受壓開啟的磁力場,這類簡單的物理裝置所造成的傷害就能被完全抵消。”
戈修收回視線,勾起手指將保險栓合上,輕描淡寫地補充道。
“下次,動動腦子。”他興致缺缺地將槍械丟回副官的懷裡:“至少多想想對手為什麼會選擇電磁脈衝。”
——因為他們確信自己有能力應對所有非光能驅動的武器。
副官的嘴唇抖了抖,幾個破碎的音節從他的喉嚨中突出,幾乎無法連成完整的字句。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氣流湧動的聲音。
眾人抬起頭,隻見一艘漆黑的星艦破開垃圾星渾濁的空氣,緩緩地向下降落,在尚未觸及到地麵之前,長長的登陸梯就放下,霍爾那年輕沉穩的麵孔出現在了敞開的艦門內,身穿製服的士兵在他的指揮下訓練有素地著陸。
戈修無趣地癟癟嘴,收回了視線。
他向著其中一個船員招招手,那個船員回過神來,趕忙湊了過來:“船,船長?”
戈修指了指停在頭上的救援星艦,然後攤開了手掌:“你猜錯了,獎勵沒了。”
船員:“……”
他神情複雜從口袋裡掏出還沒有捂熱糖果,放到戈修手裡。
在接到路萊命令之後就以最快速度趕來的霍爾表情微妙:“……”
他為什麼有一種……自己似乎被嫌棄了的錯覺呢?
虧他在路上時還有那麼點擔心這個小兔崽子!
霍爾的視線從滿身臟汙的,但卻都全須全尾的船員們身上掃過,最後停頓在不遠處那個失魂落魄的副官身上。
他認出了他身上的製服,上麵的標記屬於聯盟最強大的嫡係武裝艦隊之一。
霍爾挑挑眉,倒是沒有太多驚訝的神色。
畢竟很少有人能玩過這個小鬼頭,這點他很早就知道了。
他衝著自己的手下打了個手勢,示意將後患處理掉,然後轉身跟上了戈修的步伐。
其他的船員也開始有序登船。
眼前的戈修突然身形一晃,整個人猶如被風吹散的紙片似的,輕飄飄地向下倒去。
霍爾一驚,疾步上前攬住戈修。
少年瘦削的肩膀在他的臂彎內,輕薄的仿佛沒有絲毫的重量。
他的昏厥是那樣的突然,甚至霍爾都疑心這時他新想出來作弄自己的惡作劇,但是在他的搖晃和呼喊下,戈修卻紋絲不動,身上雖然沒有任何的傷口,但是卻眼睫緊閉,慘白的麵孔上泛著驚人的死氣。
霍爾的心臟提了起來,他抱起戈修,大喊道:
“——醫療員!”
數日後。
路萊順著艦艇的走廊大步向前走去,被包裹在製服褲子裡的長腿帶起了淩厲的風,衣擺在背後獵獵作響。
他的步伐從來不慢,但是卻很少像這樣急切。
醫療室的藍燈在不遠處閃爍著,而剛剛被帶回主艦上的戈修就正躺在裡麵。
路萊感到自己的胸膛下有什麼古怪的情緒在鼓動著,似乎在催促逼迫著他,但是要做些什麼呢?
他也不清楚。
醫療室內十分安靜,隻有智腦監視的醫療儀器在靜寂中滴滴作響,戈修躺在隔離艙內,雙眼閉著,表情安詳。
他在失去戈修乘坐的艦船信號時隱隱提起的心,終於在此刻穩穩地放回到了胸腔裡。
路萊下意識地放輕了步伐,他小心地拉開隔離艙的門,走了進去。
他停在床邊,垂眸凝視著熟睡的戈修。
他實在是太瘦了,猶如一張單薄的紙,沒有重量和厚度,幾乎被薄薄的被單吞沒壓垮,隻能看到胸廓微微的起伏。
先前養出的一點臉頰上的軟肉再次消瘦了回去,隻能看到嶙峋突出的骨骼,在慘白的皮膚下支楞著。
路萊注視著他,突然驚覺他的稚嫩。
卸去了所有的詭詐,頑劣,和瘋狂,他隻是一個少年。瘦削而虛弱,在被世界遺棄的儘頭掙紮生存了十多年,從有意識起,就開始用所能利用的一切來武裝自己,在那個地獄般殘酷而貧瘠的星球上奮力求存。
這些遭遇的足以摧毀壓垮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將健康身心扭曲成可憐而悲慘的怪物。
路萊並不可憐戈修。
——可憐是對強者的侮辱。
那麼,現在在他心中湧起的古怪情緒又是什麼呢?
路萊垂著眼,淺金的睫毛下,銀藍色的眼珠沉澱成極深的墨色,猶如風暴下翻滾著的深海。
他抬起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戈修冰冷的臉頰,仿佛在觸摸著什麼脆弱珍惜的名貴瓷器。
在自己鋼鐵澆築的外殼下,仿佛有什麼新的情感和情緒在發酵醞釀,極度陌生,卻暗藏危險,令人沉溺。
猶如站在深淵前感受到的吸引力,拉扯著他向下墜落。
路萊不願探究。
但奇怪的是……他也並不是很想遏製。
突然,隔離門外傳來醫療室艙門開啟的聲音,路萊猛地收回手,掩飾性地看向門口。
隻見霍爾站在門外,手中的光屏在昏暗的室內閃爍著微微的藍光。
路萊小心地將隔離艙的門關上,然後大步走向他,問道:
“查出原因了嗎?”
霍爾的臉色更差,他緩緩地搖搖頭:“……沒有。”
他將手中的光屏遞過去,路萊一目十行地瀏覽著上麵的文字,麵色逐漸凝重起來。
霍爾聲音壓抑:
“在他的身體器官原因不明地迅速衰竭,憑借現在的醫療手段……無法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