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者背後的衣物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他艱難地吞咽著,乾澀的喉頭微微顫抖,聲音因畏懼而變得尖利扭曲:
“第,第一星係的研究院據說在兩年前研究出來更高端的檢測儀器……這裡,這裡還沒有來得及更新換代……”
路萊此刻已然收斂了自己剛才的情緒外露,他再一次變得深不可測,但是卻莫名地比剛才更加可怖,那種沉重到仿佛能夠凝成實質的威懾力幾乎壓迫著管理者控製不住地彎下腰去。
他終於開口:“下去吧。”
管理者戰戰兢兢地從路萊的手中接過光屏,如釋重負般迅速地溜走了——考慮到他的體型,整個流程實在是快的讓人有些驚訝。
戈修饒有趣味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將口腔內最後一絲甜味咽入喉嚨。
路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突然,他毫無預兆地伸手,摸了摸戈修的臉頰——瘦,冰冷,骨頭分外硌人。
戈修被嚇了一跳,他看向路萊,路萊沒有避開他的視線,而是半蹲下來,和他保持著平視。
路萊的手掌溫暖而修長,比起戈修瘦的驚人的頭骨來說有些過大了。他摩挲了一下戈修的臉頰和頸側,然後收回了手。
“小心牙齒。”
路萊沒頭沒腦地說道。
緊接著,他把自己口袋中的糖果全部抓出來,放到戈修的手上。
路萊站起身來,邁著和來時同樣淩厲的步伐向外走去,脊背挺直,身形矯健,很快就消失在了戈修的視線中。
戈修神情莫名地低下頭,注視著自己懷裡突然多出來的一大把糖果,他剝了一顆塞進嘴裡,報複性地用臼齒碾碎,“嘎嘣嘎嘣”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治療室內響起,他癟癟嘴,衝著門幼稚地做了個鬼臉。
切,他的牙齒才不會壞呢。
畢竟他的身體可是會在此之前宕機的呢!
接下來在醫療所的時間裡,戈修過的可以算得上是如魚得水。尤其是管理者那天因為路萊而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此後他每次看到戈修這個被路萊親自送來的病人時都控製不住地點頭哈腰,對他更是有求必應。
這段時間內的戰況也變得更加凶險和複雜。
路萊明顯地加快了進攻和擴張的速度,他的艦隊凶猛而勢不可擋,在短短的三個星期內就接連攻克了兩個被盛讚為絕不可能淪陷的戰術堡壘,甚至全殲了一支聯盟的嫡係主力部隊,而聯盟也終於從自己的開局不利和節節敗退中緩過神來,它猶如一隻龐大而行動滯緩的猛獸,在年輕力壯的新興挑戰者的威脅與痛擊下蘇醒了過來,開始了反擊。
聯盟開始緊急調整被吃透的駐防格局,將近幾年新培養的年輕將領送往前線,它開始避其鋒芒,儘量龜縮,將現在所有還屬於聯盟管轄的星係毫無保留地調動了起來,甚至開始鞏固和拉攏曾被打壓的幾大家族,以獲得更多的經濟以及軍事援助。
聯盟畢竟根係深厚,在一番運作下竟然一時勉強維持住了戰局,沒有再繼續潰敗下去。
但是,在它新興,鋒銳,勢不可擋的對手麵前,聯盟仍舊顯現出了明顯的頹勢。
聯盟的統治基礎已經動搖,全線潰敗隻是時間問題。
內憂外患中,它在被慢慢逼到絕境。
困獸的絕望之舉是極端危險的。
從戰爭開始以來,路萊深謀遠慮,步步為營,每一次戰役的設計都環環相扣,構成一張嚴密而可怖的大網,將聯盟的控製區域慢慢地蠶食殆儘——他幾乎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超出理性的行動,隻除了一次。突襲第二星係的醫療研究中心。
甚至……根據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路萊是親自護送病人前往此處的。
雖然來源不可考,而路萊所構築的嚴密防線也使得聯盟無法核實傳言的真偽,但是他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路萊對第二醫療研究中心的防守實在密不透風,但是逐漸彈儘糧絕的聯盟早已沒有了破防的能力。
你無法誘捕一個同樣凶狠而狡猾的掠食者。
除非你有他無法拒絕的誘餌。
第一醫療研究中心位於第一星係邊緣的行星上,位置雖然並不算偏僻和險要,但是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內,根據持續的觀測,這顆行星所圍繞的恒星正在逐漸地垂死和衰退,將在百年內到達臨界點。而一旦恒星的核心在重力作用下塌陷收縮,就會發生爆炸——產生新的黑洞。
聯盟撤銷了援助轉移計劃。
它派出了自殺式艦船攜帶大量特製□□,向這顆垂死的恒星出擊。
一旦黑洞產生,周遭的一切都會被吞噬,包括周圍至少三個小型星係上的所有生命,恐慌蔓延,但是聯盟早已陷入了癲狂的絕望之中,隻要有傷害到路萊的方式,他們都不惜一切代價要試試。
他們成功了。
明知等待著他的必定是重重殺招和陷阱,路萊親率手下最精銳的艦隊出擊攔截。
更可怕的是,在戰力裝備乃至一切條件都全然不利的形勢下,路萊憑借著自己驚人的冷靜和近乎神跡的謀略和指揮,居然真的在自殺式的伏擊和圍堵下扭轉了戰局,用極少的傷亡,將駛向恒星的艦船攔截——但是,也同樣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路萊駕駛的指揮艦受到了毀滅性打擊,和手下的精銳艦隊被圍困於小行星帶中,信號中斷,生死莫測。
管理員坐在早餐桌前抿著咖啡,注視著眼前的光屏上的最新消息,默默地打了個寒顫。
雖然這位長官有些可怕,但是他還是明白些事理的,一方是為了三個小星係的生命而不顧自身安危的領袖,一方是瘋狂到不顧一切的□□寡頭,選擇哪一邊自然沒有什麼懸念。更何況他還是第二醫療研究中心的管理者,對其他的相同機構有著更深的同情和擔憂。
他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開始每日的巡視。
管理者口袋裡塞著幾顆糖果,來到整個醫療中心最為核心的病房——這段時間裡,他和戈修建立了頗為良好的關係,這個身患重病的孩子討喜又可憐,雖然仍舊沒有找到他疾病的治愈仿佛,仍舊是天天一臉笑模樣,在這種情況下還居然如此樂觀,這讓管理者對他不由得又多了幾分憐愛和嗬護。
他輕輕地敲了敲隔離艙的門。
無人應答。
……咦?
管理者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一旁的監控光屏,上麵的心率和生命體征全部十分穩定,一切處於正常狀態。
那就應該隻是不願意回應而已。
他歎了口氣——可憐的孩子,自己親近的監護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肯定也很難接受吧。
管理員懷揣著一腔憐惜解鎖了隔離艙的門。
下一秒,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間內燈光大亮,金屬牆皮被整齊地剝落,其下的生物監測儀器被連接在一個醜醜的鋼鐵疙瘩上,屏幕亮著藍光,上麵模擬著活人的心跳和生命反應。
除此之外,房間裡空空蕩蕩,再無人影。
沒有絲毫強行闖入或破門而出的痕跡,本該待在隔離艙內的少年仿佛霧氣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