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這是戈修第一次見到深淵以上的地方。
那是大片荒涼的, 漆黑的焦土,到處都是嶙峋的怪石, 丘陵山巒和深淵交錯橫亙, 猶如猙獰醜陋的疤痕。
血月掛在遙遠的天端,被崎嶇的地平線遮掩了一半。
黯淡的月色下,死寂的廣袤大陸上沒有絲毫生命留存的跡象,靜的可怕。
戈修低下頭, 輕輕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然後試探性地將傷口上覆蓋著的黑暗元素撤去。
原本被縱向割開的猙獰傷口早已沒有了痛感,紅褐色的血液凝固成厚厚的一層血殼, 覆蓋在纖細的腕間,最上層的血痂已經薄脆翹起,露出其下新生的粉色嫩肉。
他快速地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在剛才那場戰鬥中留下的傷口,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些或深或淺的血痕居然已經開始飛速地愈合, 有些甚至已經不見了蹤影, 隻剩下沾染著斑駁血跡的蒼白皮膚。
手腕內側, 青色的血管和若隱若現的淺淡紅痕交錯纏繞,看上去邪惡而妖異,那仿佛有生命般的圖騰在緩慢地扭動著,企圖衝破桎梏,撕開肌理和皮膚。
圖騰的紅色的痕跡更深了, 到了幾乎無法忽視的地步。
戈修抬頭看向不遠處鑲嵌在地平線上的那輪近乎於圓的血月。
他能夠感受到, 自己的力量在隨著月輪的圓滿而逐漸增強。
方圓數裡的黑暗元素都在歡欣地躁動著, 纏繞在戈修的身邊和指尖上,在他意念的支配下活躍地鼓動,隻要他的心念一動,就能夠被隨心所欲地被揉捏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這樣的強大令人醉心,同樣也極度危險——這是一種滯後的等價交換,雖然他現在還不清楚代價究竟是什麼,但是遲早有一天要被清繳。
……多麼美妙。
戈修緩緩地深吸一口氣。乾燥而冰冷的空氣刮擦著企管,湧入肺腔,帶來輕微的刺痛,仿佛要將那在空中跳躍搏動著的黑暗元素禁錮在軀體裡,嵌入自己的骨血內。
那種仿佛在刀尖上舞蹈般的極度危險感刺激著體內的神經,從頭到腳都激起一陣興奮的戰栗。
先前那個魔族恐怕是衝著他來的,他身上的圖騰或許也與之有關。
如果他猜測的沒錯的話,那麼追兵一定很快就到。
戈修唇畔的笑難以抑製地加深,漆黑如淵的瞳孔深處壓抑著近乎亢奮的愉悅感,沉鬱的虹膜中倒映著遠處猩紅的血月,猶如一輪冰冷的紅色彎刀,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所以……接下來玩什麼好呢?
他開心地想著。
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一動,濃鬱的黑暗元素猶如馴順的寵物般爭先恐後地湧來,討好地貼上他的身軀,一瘸一拐跟在他身後的小狼也被同樣包裹起來,把獨屬於活物的鮮美氣息遮掩的密不透風,完美地融入崎嶇嶙峋的荒原。
無聲無息的荒原上,呼嘯的朔風猶如冰冷的刀刃,貼著地麵卷過,無情地抹掉所有的痕跡。
·
巨大的傳送陣在峽穀間展開,將料峭的岩壁照耀成一片血紅。
幾個身材高大的魔族從傳送陣內踏出,他們個個身材高大,巨大的骨翼收攏於身後,頭頂彎曲的長角尖端反射著一點猩紅的光。
狹窄的山穀內顯然經曆了一場屠殺。
無數破碎的蟲屍和內臟混雜塗滿了地麵和岩崖,紅黃交織,幾乎看不出原先的顏色,腥臭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中,濃鬱的仿佛能夠凝成實體。
一個渾身浴血的魔族早已等候在陣法前,他在血泊中單膝跪下,將頭顱低至地麵:“大人。”
為首的魔族瞳色深紫。他冷冷地掃了眼身上混雜著蟲血人血和魔族血液的屬下,極度嫌惡地皺起了眉頭:“居然被深淵裡的低智生物搞的這麼狼狽。埃斯,回去之後自己領罰。”
名叫埃斯的魔族渾身一顫,再度深深地垂下頭顱:“是。”
貴族沉沉地凝視了他幾秒,突然開口命令道:
“抬頭。”
埃斯不敢有絲毫猶豫,在對方話音落下的瞬間就將頭順從地抬起,一張被鮮血染紅的英俊麵孔展露在對方的視線當中。
貴族優雅地踏過遍地的蟲屍,走到埃斯麵前,伸出長長的尖銳彎曲的黑色指甲,點在了埃斯的額頭上。
下一秒,咒術的吟詠響起。
隨著那低沉而繁複的音節響起,一陣近乎慘烈的痛苦嚎叫衝破埃斯的嘴唇,那種仿佛不是生物能夠發出的恐怖慘叫在山穀中回蕩著,然而施法的貴族卻心如鐵石,神色半點沒變,嘴唇翕動,將剩下的咒術完成。
一道細細的黑絲從埃斯的眉心中拉扯而出。
緊接著,細絲擴散成朦朧的霧氣,將一站一跪兩個魔族籠罩在其中,無數活動著的虛影在空中遊蕩。
少年纖細的身影在斷續的畫麵間跳躍,仿佛一縷煙霧在黑暗中搖曳著,僅僅一口氣就能被吹散。
魔族貴族紫瞳的顏色加深,在黑暗中顯得越發豔麗。他用視線追逐著少年的那抹身影,描摹著他在戰鬥中露出皮膚上越發鮮豔的紅紋,神情貪婪而狂熱。
終於,埃斯抽搐著身體倒下,重重的砸在肮臟濁臭的屍堆中。
貴族收回手,用指腹撚了撚沾在指間的粘稠人血,湊到鼻尖深深地嗅了嗅,近乎癡迷地低聲呢喃道:
“……沒錯,是他。”
他從口袋裡掏出絲綢手帕,動作優雅地將手指沾染的人血擦拭乾淨,然後心無憐惜地將那質地細膩的昂貴手帕丟到被血汙和殘屍染臟的地麵,他招招手,吩咐道:“把這片區域封鎖,展開傳送陣,讓地精和魔偶從這裡開始地毯式搜索,天空派魔族巡邏,用儘一切辦法,在月圓之前找到他。”
他神情陰沉冷凝地補充道:“法師塔已經測算出了這次的月圓的精準日期——三個月後。”
屬下領命離開。
“梅爾維爾大人,您確定嗎?”站在一旁的一位高等魔族皺起眉頭,緩緩地說道:“這次的月圓之夜比我們預想的提前了三百年。”
梅爾維爾譏誚地挑起眉:“您不信任我手下的法師塔嗎?埃德蒙殿下?那您不如讓您手下的軍隊為您占卜好了。”
“注意您的態度。”對方的神情陰沉下來:“況且,倘若不是你們法師塔一開始的管理失誤,我們又怎麼可能失去他的蹤跡。”
他的話顯然是一記重擊。
梅爾維爾的臉色也變得極不好看,他冷冷地盯了對方一眼,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決定將此次口角揭過,把焦點拉回真正重要的話題上:“黑暗神在上,這次的預言結果我親自在法師塔內驗證了多次——三月之後,血月登頂。”
此刻,大規模的魔法傳送陣終於被布置完成,從山穀到崖頂,數個巨大的血色傳送陣接二連三地亮起,被奴役的地精和由魔法役使的魔偶源源不斷地從中湧出,密密麻麻仿佛數量龐大的蟲蟻,灰綠色和黑紅色幾乎將視線所及的表麵覆蓋占領等待著掌握它們生殺大權的主子的命令。
巨大的骨翼在高等魔族的背後伸展開,掀起強勁的氣流。
紫瞳的貴族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地麵上迅速增加的奴仆,口中用古老而繁複的魔族語念誦著咒術。
黑暗元素奔湧聚集,猶如風暴般席卷而下,將言靈化作實體的禁錮,深深地鐫刻在仆從的靈魂之上:
【找】。
在咒術生效的瞬間,龐大的軍隊霎時出動,猶如洪流波濤般湧向四麵八方,善於追蹤痕跡的魔犬奔向遠處,黑壓壓地從地麵上碾過,細致地搜尋著所有可能的痕跡。地位較低的從屬魔族振翅而起,在空中盤旋著,帶領著低等魔物的軍隊展開搜尋。
梅爾維爾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壯觀的景象,以預言的口吻說道:
“他跑不遠的。”
戈修的確沒有跑遠。
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逃跑的意向。
比起在山崖上被發現時,他遮掩蹤跡的技巧提升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但是卻又時時刻刻會留給追蹤者些許能夠調查跟蹤的痕跡和氣息,讓追尋的黑暗仆從時刻有種他就在眼前的錯覺,但是卻往往在最後一刻撲空——就像是某種古怪而殘忍的遊戲,用一點似乎微弱的希望引著無數搜尋者團團轉,在以為即將捉到他時,他又會像是輕煙似的從手掌中消散。
不知不覺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
一開始,隻是一些魔偶的失蹤。
中低等魔偶的製造僅僅需要足量的鋼鐵和咒術晶石,一個有經驗的魔族法師在短短數分鐘就能製造出成幾十上百隻魔偶,負責監督魔偶的地精甚至都沒有試圖去尋找那些失蹤的魔偶——或許隻是在搜尋過程中掉到某個洞穴或者是某道溝渠之中了,完全在正常的損耗數量內。
突然有一天,魔偶開始大批量地報廢,連鎖反應般地一個接著一個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