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等到聖騎士趕到這裡的時候, 隻剩下了冷月照耀的一片空地。
但是那濃鬱到幾乎能夠滴下來的黑暗元素卻沒有消散,那種陰沉濕冷的感覺沉重地壓在眾人的胸口,猶如棉花般將喉嚨堵塞, 令人本能地感到畏懼。
為首的騎士緩緩地走上前去,身上反射著銀光的鎧甲隨著他的步伐發出沉重的金屬相擊聲,他彎下腰,用鐵手指將那草地上的半截斷手撿了起來。
那隻手蒼白僵硬, 指甲漆黑, 截麵光滑平整,甚至能夠看到被齊齊切斷的肌肉和骨骼,深紫色的血液已經半凝固, 在月光的照耀下猶如瀝青般粘稠。
一看就知道並非人類。
騎士小心翼翼地將它包好,站起身來。
他的麵色沉沉, 極為難看, 開口道:“撤。”
這隻斷手被盛在漆黑的木盒內, 日夜兼程地被送往帝國中心的光明聖殿,最終被呈到了主祭司的麵前。
主祭司仿佛蒼老了百歲。
他端詳著那僵硬的手指,聲音緩慢而沉重:“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身邊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
“魔族終於還是找到了突破封印的方法。”
主祭司抬起一隻滿是皺紋的手,隨著短暫而有力的吟唱,咒紋在半空中浮現,被剛剛傳送來的一幕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這段時間內, 我們捉到三個亡靈法師。”
淒慘的嚎叫從畫麵中傳來, 響徹了空曠的大殿, 其間夾雜著模糊不清的低語和供述。
“他們已經供述了魔族的計劃。”
祭司的聲音蒼老而威嚴:
“全力尋找一個名叫戈修的人類——不計一切代價, 不論生死。”
·
戈修睜開眼時,幾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這裡的空間極為龐大,令人一時無法分辨這裡是石洞還是宮殿。周圍全都是漆黑堅硬的光滑岩石,被切割成平整的牆壁,上麵篆刻著無數紋路複雜的線條圖案,頭頂則是無數天然形成的照明寶石,將這裡照的亮如白晝。
戈修從高高的石床上跳下,緩緩踱步到牆壁旁,仔細端詳著上麵的壁畫。
壁畫很長,最遠端的已經被侵蝕的模糊不清,似乎是一代一代延續下來的,文字看上去極為古老,扭曲的線條組合成早已湮滅與時光中的語言,戈修讀不懂,隻有一旁的圖畫可以辨認,上麵描繪著的是一群背負雙翼的巨狼,那些線條古樸的圖畫向上延伸至牆壁頂端的黑暗當中,似乎是在描繪著每一隻狼的命運,每一隻都衍生出一條分支,講述著他們的故事,然後又在遠處的某個地方斷裂。
戈修看的入了迷,沿著牆壁緩緩地向前走去,手指輕輕地撫過冰冷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線條。
他驟然停住步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牆壁上的空白越來越多,幾乎將整個石壁完全覆蓋的繁複線條逐漸消失,最終隻剩下了一條孤獨的支線仍然在延續。
再往後,則是一片淺淺的,雜亂的線條,交織成無法認清的紋路,似乎這些畫麵並非雕刻上去的,而是從岩壁下浮現出來的一樣,而那最新的畫麵還沒有來得及被完全展現在者的麵前。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這是傳承之牆。”
戈修扭頭看去。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黑暗中緩緩走出,清晰的腳步聲敲擊著地麵,在整個空曠的空間內回蕩著。
他的麵孔被照亮。
光影在他俊美若神祗的五官上交替,猩紅的眼珠內光華流轉,瞳孔猶如冷血動物般縮成狹窄的縫隙,凶猛殘暴的原始野性與泰然自若的冷酷鎮定混合,令人下意識的心生畏懼。
他一步一步地向著戈修走來。
戈修不退不避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回望過去。
以萊諾在距離戈修僅僅半步之遙的地方停住腳步,他低頭凝視著比自己矮上半頭的少年,猩紅的眼瞳中倒映著對方縮小的麵容,緊接著,他稍稍俯身,抬起手,撫摸上那塊冰冷堅硬的石壁。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轉瞬間被拉近,幾乎將身材纖細的少年攏在懷中,男人裹挾著冰冷血腥味的氣息猶如網般將他密密匝匝地包裹住,相互貼近的肢體顯得近乎親密。
“自創世以來,這塊石壁就矗立在這裡了,上麵描繪著我們所有族人的命運軌跡。”
他低沉的聲音在冰冷的空氣中蕩開,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久遠的神秘傳說。
戈修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最後一個能夠被明確辨認的畫麵,是一隻正在向深淵墜入的,受傷的狼。
以萊諾血眸沉沉:“芬裡爾至今僅存一名。”
戈修微微一怔。
他抬眸看向那密密麻麻寫滿牆壁的古老文字,開口問道:“那些文字寫的是什麼?”
“——過去,現在,未來。”
以萊諾直起身子,仰頭注視著這堵記載著他族人命運的牆壁:“凡是顯現在石板上的預言,都會應驗。”
戈修歪了歪頭,指向壁畫末端那片模糊而淩亂的線條,若有所思地發問:“既然如此,你現在能辨認出那片區域寫的是什麼嗎?”
“先前很難。”
以萊諾微微眯起雙眼:“但是從昨天開始,就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了。”
他指著一個銳利如彎刀般的符號,輕輕地說道:“在芬裡爾的語言中,它象征著死亡。”
戈修突然冷不丁問道:“有刀嗎?”
以萊諾低頭看向他:“嗯?”
戈修挑挑眉:“我試試能不能幫你把它改改。”
以萊諾低低地笑了,結實健碩的胸膛貼著少年單薄的肩胛骨,將那輕微的震動感傳遞過去:“謝謝你,但是這樣沒用。”
戈修抬眸看向他,惱怒地撇了撇嘴:“我還是喜歡你有毛的時候。”
以萊諾猩紅的眼珠內仍舊蕩漾著笑意,緊接著,還沒有等戈修反應過來,貼在身後的結實身軀突然膨脹,變得柔軟而龐大,下一秒,一片陰影將戈修完完全全地籠罩在其下,身形巨大的芬裡爾俯下頭,血色的豎曈內倒映著戈修縮小的麵孔,雖然是巨狼的麵孔,但是莫名地讓人感到一種毫無緣由的容忍和寵溺。
戈修雙眼一亮:“好大!”
他張開雙臂,整個人撲到了巨狼的身上,把臉深深地陷入柔軟厚密的毛發當中用力蹭了蹭,抱著滿懷的狼毛,含混不清地感歎道:“好舒服!”
“……”
以萊諾偏開視線,不太自然地抖了抖耳朵。
戈修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措辭的不嚴謹,整個人仍舊沉浸在擼毛絨絨的興奮中。
以萊諾害怕他掉下來,便順勢伏在了地上。
戈修於是更加囂張。他倒在了巨狼寬闊的脊背上,幸福地將自己整個人都埋了進去,被軟毛簇擁的感覺實在太爽,戈修左摸摸,右揉揉,這次蹭蹭,那裡蹭蹭,就差直接在對方的身上打滾了。
以萊諾縱容地注視著他,甚至選了個更合適的姿勢讓他在自己的身上胡鬨。
——直到對方向自己的耳朵伸出了罪惡的手。
他猛地一激靈,下意識地將那對毛絨絨的尖耳朵向後折去,幾乎貼到了後腦勺上,但是仍舊沒有躲過,被戈修捉到手心裡揉揉捏捏。
戈修隻感覺那長著細膩絨毛的柔軟肉膜越來越熱,幾乎有些燙手了,而被他當成肉墊子的毛絨脊背則是越來越僵硬。
以萊諾尖牙咬緊,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耳尖是芬裡爾一族的敏感帶,而蹭弄對方的耳朵則是意味著……
求偶。
終於,戈修似乎總算完夠了,他放開手,順著以萊諾的脊背滑了下去,轉而靠在他身上回複體力——先前在月圓下的感受很顯然並非錯覺,那隱藏在他皮膚之下的咒文似乎在汲取吞噬著他的生命力,每次打開封印,他的身體就會虛弱幾分,第一次從大陸反麵回來時感覺還不是非常明顯,而這次卻已經無法忽視了。
以萊諾不著痕跡地甩了甩頭,仿佛想要甩掉耳朵上如影隨形的灼熱溫度。
戈修沒有發現對方的異樣。
他緩緩地喘勻呼吸,然後扭頭看向被自己靠在背後的巨狼,靜靜地思考了數秒後,突然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