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依舊比人類的體溫要低,但是絕對不是人魚應該有的溫度。
難道和他現在經曆的指甲和牙齒的更換有關嗎?
戈修緩緩地遊動到自己休憩的那塊岩石邊上,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躺在自己手心中的那兩顆臼齒。
他今天在得到電子設備後上網搜尋了和人魚相關的資料,在這個世界中,人魚飼養已經是一項非常成熟的產業了,捕撈與販賣產業鏈非常完整,相關的科學研究數量繁多,但是卻仍舊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人魚在成長期間會經曆牙齒和指甲的更換——
看來隻有他了。
戈修不準備將自己的異常展現出來——尤其是他現在也沒有弄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在發生著什麼。
他將牙齒埋進遠離自己的海草下方,習慣性地蜷縮起尾巴,然後躺在了岩石上。
體溫升高令他整條魚都昏昏沉沉的。
就像是被扔進了緩慢升溫的鍋裡,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遲鈍而呆滯,仿佛身邊的一切聲音都在逐漸遠離,唯一留存在他的體內的是無邊無際的睡意。
他先前會趴在水池邊睡著,很可能也和這毫無預兆的發熱有關。
戈修雙眼緊閉,睫毛低垂著,藍紫色長發靜靜地將他的身體遮蓋住,尾巴下意識地蜷的更緊,將自己盤成一個圓。
意識在逐漸消弭懈怠,被緩慢地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熟悉的感覺。
那一刻,戈修清醒的知道,自己即將被拖回那個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就一直糾纏著他的噩夢當中了。
噩夢腐朽陰冷的氣息從深淵底部緩緩地蔓延上來,猶如海草般將他緊緊地纏繞。
但是他無法反抗,隻能混混沌沌地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
·
帝國正處於擴張的關鍵時期。
雖然那幾個國家尚未淪陷,但是他們的大部分領土已經被帝國的鐵蹄侵占,隻能在重兵壓境下負隅頑抗。
羅維特並不擔心。
自從他即位以來,有太多鄰國被他納入版圖,而帝國的軍隊在他的鐵腕管理下,更是成為了整個世界上戰鬥力最強的武裝力量,勝利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不過,戰局的大方向仍舊是需要他進行調整和把握的,所以這段時間的羅維特格外的忙碌。
在結束了一下午的軍事會議之後,他為自己倒上一杯白蘭地,然後打開了玻璃房的監控攝像——這幾天以來,觀看欣賞自己的人魚已經成為了羅維特的習慣,那清冽的池水和徜徉在其中的纖細人魚總能讓他感到一種意外的平靜。
今天的池水格外的安靜。
他的人魚沒有遊動,更沒有從池底探出頭來——就連在池邊的糖果碗中的糖果都沒有明顯的減少。
羅維特擰起眉頭,稍稍直起脊背,調出之前的監視記錄。
快進鍵在畫麵上閃爍著,屏幕內的池水的波動在加快,漆黑的池水緩緩亮起,夕陽倒映在水麵上,玻璃房逐漸地明亮起來,時間在飛速地倒退——
羅維特發現,在他離開之後,人魚就再也沒有動過。
他將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儘,眸色加深,神情緩緩地凝重了起來。
人魚專業飼育員被皇帝陛下的緊急通訊連夜叫醒,隻是因為他的人魚一下午都沒從水下冒頭。
前幾天剛剛躲過牢獄之災的人魚飼育員戰戰兢兢地回答道:“陛,陛下……根據我的經驗,人魚和人魚的性格是不同的,有的人魚喜靜有的人魚喜動,而且人魚的神智和情緒和人類完全一致,出現心情不好不願意活動的情況是非常正常的,而且您的水池中應當設置有檢測人魚生命體征的裝置?如果他真的出現什麼狀況,裝置會提前預警的……”
在掛斷通訊器之後,羅維特將視線再一次移動到了屏幕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有種不安的感覺。
羅維特眉頭擰著,站起身來,快步向著房間外走去。
不管怎樣,他還是決定去看看自己的人魚。
玻璃房內。
月光透過頭頂的天窗照耀下來,將池水映照成淺淡的銀色。
羅維特緩緩地向著水池內走去,這裡的每一個物件都維持著他下午離開時的原樣,他按亮在水池設計初期時專為觀賞人魚安裝的水下照明裝置,柔和的燈光從水池下方的數個角落亮起,池水仿佛是一塊在夜色中散發著柔光的巨大寶石。
他很快就找到了人魚的位置。
在一塊布滿青苔的岩石後,纖細的人魚靜靜地躺在水草中,細小的銀魚在他的身邊徘徊,似乎已經完全不把他看作敵人。
藍紫色的長發隨著水波靜靜地浮動著,同色的魚尾蜷曲著,使他身形看上去更加纖細。
羅維特眯起雙眼。
他忘記自己從哪裡看到過,倘若人類喜歡以這樣的姿勢入睡,說明極度缺乏安全感——不知道這條原則對人魚來說是否通用。
羅維特開口想叫醒他,但是在話音出口前卻猛地一怔。
他並不知道人魚的名字。
一般來說,人魚的名字是由飼主所贈,往往和它們的容貌或者顏色特征相關——但是羅維特從來沒養過人魚,自然也從沒有想到過自己該給他取個名字。
突然,羅維特目光一凜,視線猛地捕捉到了一個微小的細節——
鮮血。
一道鮮紅如綢緞血絲從人魚的方向緩緩地飄來,在成型之前就被衝散在整池的水中,但在明亮柔和的燈光下卻無所遁形。
羅維特一愣,向著那狀似熟睡的人魚走近。
隨著距離的縮短,人魚的身形逐漸清晰。
水流將擋在他眼前的發絲拂開,露出那張猶如神賜的驚豔麵容,但是此刻,他的眉頭卻緊緊鎖著,麵色慘白如紙,嘴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直線,仿佛在經受著什麼非人的折磨似的,蜷起的身子在水流中時不時地瑟縮著,纖細的手指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中,掐出深深的傷口。
血絲從傷口出緩緩地逸散出來。
羅維特擰緊眉頭。
——即使在親手將自己的十三個兄弟姐妹殺死時,他都不曾有過這種奇怪的心情。
修長的手指將紐扣一顆一顆地解開,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和半片強健的胸膛。
他麵色冷靜地將外套甩到一旁,然後縱身一躍,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