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塞佩憤憤不平地回到宿舍, 和他的朋友們一道大罵有眼無珠的洛林·地城,並祝願他的公司早日倒閉時,盧卡正坐在他租住的小屋中, 就著一盞昏黃的煤氣燈給老家的父母寫信。
【親愛的爸爸媽媽:】
【展信佳。你們的上一封來信我已收到, 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們,我不打算回老家了, 也不打算去參軍。請彆誤會, 這並不是因為我想繼續將金錢和時間浪費在一場無望的考試中,而是因為我在諾雷利亞謀到了一個職位。】
【不知你們是否聽說過“魔力遊戲”這個名字。它可是如今諾雷利亞最新鮮、最有趣的玩意兒。製作魔力遊戲的洛林·地城先生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去他的公司工作。這份工作和畫畫有關, 你們都知道, 畫畫是我畢生的誌願, 如果可以一邊畫畫一邊賺錢,何樂而不為呢?】
【即使用光我所有的詞彙儲備,我也無法向你們描述魔力遊戲有多麼神奇。能成為團隊的一員,為開發新的魔力遊戲貢獻我的一份力量,我真是感到榮幸萬分。】
【我的老板洛林先生對我很好。為人謙恭有禮,禮賢下士, 對員工們從來不擺架子。你們也許想都想不到, 他竟然願意自掏腰包讓我去理發!】
【那是我上班的第一天, 他說我的發型和胡子不太適合我。唉,說來可笑, 我為了給他留個好印象,特地給自己抹了發油, 把頭發梳成三七分,還留起了一抹小胡子。我自以為這種形象老成持重,看來我的見識還是太短淺了。】
【洛林大人出錢讓我去發廊做了新發型, 修了麵。我除了感激說不出彆的話。難怪同事們都對他恭恭敬敬,稱他為“洛林大人”,我想這並不是因為他擁有超然的地位或力量,而是大家發自內心地尊敬他。】
【你們常在信中擔心我和大城市的人處不來,我必須說,之前或許如此,美院的學生中有不少都趾高氣揚,鼻孔朝天。但現在你們大可放心了。我的同事們個個都很親切和藹,雖然他們的個性各有各的古怪,但我認為他們內心都是善良的好市民。】
【管理店鋪的塞拉斯和塞麗娜小姐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人。塞麗娜小姐脾氣火爆,心直口快,但她做事井井有條,所以很受洛林大人的器重。塞拉斯先生是她的弟弟,他不如姐姐那麼聰明伶俐,但他為人忠厚老實,如果他辦砸了什麼事,他絕不會試圖掩蓋,而是誠實地承認錯誤,並懇求洛林大人懲罰他。即使洛林大人寬恕他,他也要自我懲罰。噢,他是多麼的誠實和正直!在這人心不古的社會裡,這是何等可貴的品質!】
【來說說我的工作吧!我的職位叫作“遊戲美術”。我們的辦公室在公司的二樓(一樓是售賣魔力遊戲和石板的店鋪),一邊是畫架,另一邊是工作隔間。我會根據遊戲策劃(也就是洛林大人)的要求繪製各種各樣的圖片,然後交給另一邊的同事,由他們將圖片“輸入”魔力石板中。】
【你們也許很難理解。讓我說得更通俗易懂些吧!通曉魔法的人可以將自己所見的景色轉化為幻影,並將其顯示在魔法器具中。想想水晶球就能明白了吧?我畫出圖之後,其他同事會把它顯示在魔力石板中,再對這些圖片進行處理,配合各種各樣的術式,讓它們產生各式各樣的效果……】
【親愛的爸爸媽媽,請不要聽見“魔法”兩個字就害怕,我的同事們並不是可怕的魔法師,至少不是塔裡的那種。他們隻是擁有魔力的普通人。】
【我初到公司,對魔力一竅不通,他們非但一點兒也不嫌棄我,還耐心地指導我。他們教我遊戲製作的大致流程,遊戲美術要負擔怎樣的工作,什麼是UI,什麼立繪,什麼是場景概念設計,以及何為抽卡,何為氪金,為什麼人類會心甘情願花錢去買幾張虛擬的紙片……】
【和我一起工作的三位同事都是很可愛的人。海德雷斯先生是我們中最年長的,他總是戴著一頂全罩式頭盔,我從沒見過他的真麵目。據說他曾從過軍,在戰場上受傷毀容。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很是沉默寡言,和他共事時我從沒聽他開口說過話。】
【班希夫人是個憂鬱的老寡婦,總是穿著一身喪服,她偶爾會在工作時突然哀嚎。起初我害怕極了,但幾次之後我便也習慣了。我想她肯定很愛她故去的丈夫。】
【第三位同事是個侏儒,名叫勒普,愛好是鑄造假#幣。但據說警察從沒找到過證據,因此也無法起訴他。他送我的錢幣我從來不敢收。】
【洛林大人願意雇傭這些常人眼裡的“邊緣人士”,足見他是多麼寬宏大度。】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畫畫,每天從上午九點工作到晚上六點,每周可以休息兩天,洛林大人還會給我們買保險,每到年底還可以多拿一個月的薪水。這比我以前在咖啡館打工可輕鬆多了!而且薪水也是從前的好幾倍!】
【你們大概想不到,這麼好的職位,投簡曆的人卻寥寥無幾。這也難怪,大家從沒聽說過“遊戲美術”這種職位,所以不敢貿然來求職。至於美術學院的某些“高材生”,他們才看不上商業美術呢。所以直到現在,公司裡的美術也還是隻有我一個。洛林大人很為此發愁。】
【我向他舉薦了幾位我的朋友,他們都是美院的落榜生。我永遠都忘不了洛林大人聽到“落榜美術生”五個字時的表情,隻能用“肅然起敬”來形容。他同意看看他們的簡曆和作品,如何符合要求,就聘用他們。】
【他還說,如果我的朋友執意想考美院,不願意來坐班,那也無妨,他可以用“外包”的方式跟他們合作。】
【雖然我不太懂什麼是“外包”,但既然能讓我的朋友們一邊考美院一邊賺錢,那麼它就一定是個好東西。】
【洛林大人給我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隨信附上一張五金幣的彙票,有了這筆錢,家裡就不用為生計發愁了!等我攢夠錢,我就把你們接到諾雷利亞,弟弟妹妹可以去最好的學校讀書,你們也能開一家夢寐以求的麵包店。】
【美院學生看不起我們這些落榜生,洛林大人卻對我們禮遇有加。每念及此,我就鼻子一酸。我一定要好好工作,絕不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
“真是撿到寶了啊……”
洛林坐在辦公桌後,目光在整間辦公室中逡巡,最終落在了畫架前那揮毫潑墨的年輕人身上。
最初雇傭盧卡的時候,洛林沒抱多大的期望,想著對方隻要基本功過關,能按照需求畫圖就行了。沒辦法,這個世界沒有他需要的人才,他隻好自己找幾顆白菜好好培養。
可他沒想到,盧卡的潛力遠遠超乎他的想想。隻需要三言兩語,這個年輕人就理解了他需要的是怎樣的構圖。在看過洛林給他的例圖後,無師自通了美係和日係畫風。即使作品被打回來修改也毫無怨言,從不逼逼賴賴。
相比藍星那些動不動就要砍死狗策劃再在他墳頭蹦迪的美術們,盧卡這樣的天使簡直讓洛林忍不住落淚。這就是美術中的SSR啊!
盧卡甚至還擔任起了獵頭的工作,給洛林推薦了好幾位他的落榜美術生朋友。(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落榜美術生,洛林就一陣窒息。)
其中有幾位已經答應來公司工作,另外幾位還打算搏一搏明年的美院二戰,暫時不能來坐班,於是洛林答應發外包給他們。盧卡也因此從一介普通美術升級成了美術總監。
海灣銀行那邊進行得也相當順利。洛林派遣了幾名擅長魔法的魔物去海灣銀行搭建魔力傳輸平台。根據他的估算,大約到冬至慶典——這個世界的聖誕節兼新年——《勇者傳說2》和魔力網銀就能同步上線,屆時魔力石板的產能應該也能跟上市場需求了。
這個世界將迎來一份讓它畢生難忘的新年禮物。
光是想象一下那時候的進賬,洛林嘴都要笑歪了。
“唉……”
一聲淡淡的歎息打斷了洛林的暢想。
他望向歎息聲的源頭。盧卡擱下畫筆,雙肩沒精打采地耷拉了下來,愁眉不展地瞪著畫架上尚未完工的作品。
“怎麼了盧卡?”
洛林起身走到他背後。今天盧卡的任務是怪物立繪。畫布上已經用色塊鋪出了大致的輪廓,隻待細化。
盧卡扁扁嘴,宛如一個因為考試成績不佳而不敢麵對父母的可憐小孩。
“我不知道該怎麼畫,洛林大人。”他說,“以前畫的那些勇者、神祇什麼的,雖然我沒見過真的,可他們至少有個人樣,隻要按照畫人物的方式去處理就行了。但您叫我畫的這些魔物……它們的骨骼和肌肉到底是怎麼長的呢?比如狼人,它到底是直立行走的狼,還是單純長著狼頭的人?人的身體要怎麼和動物組合在一起?這根本不符合解剖學原理啊!還有什麼無頭騎士、報喪女妖、小矮妖……這些魔物我連見都沒見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畫啊!”
對麵的三位同事同事轉過身,用複雜的眼神注視著盧卡。
年輕人惶恐地低下頭:“對不起,因為我的無能拖累你們了!都是我的錯!
三位同事的眼神更複雜了。
魔物你不是天天見嗎?樓下是魅魔和狼人,樓上是無頭騎士、報喪女妖和小矮妖!你旁邊那個就是統領魔物的魔王!魔物就在你身邊!
洛林忍住吐槽的欲望,安撫道:“想象,年輕人,讓你的大腦插上想象的翅膀。”
盧卡茫然:“可是人類要怎麼想象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呢?”
“……你搶走我的台詞了。”
洛林想了想,問:“要不然,我幫你找找有沒有魔物的照片或者圖畫?你參考它們畫不就行了?”
盧卡歎了口氣:“謝謝您,洛林大人,可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沒親眼見過的東西,我怎麼都畫不好……也許美院老師說得對,我沒有藝術天分……”
他托著腮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跳起來,像一枚炮彈似的衝下樓。洛林拉開百葉窗,隻見年輕人跑出店鋪,飛也似地躥進街道另一側的一家書店中。
“我就知道那年輕人待不久!”侏儒朝天翻了個大白眼,“人類!因為壽命短暫,所以總是這麼三分鐘熱度!”
老寡婦掀起麵紗,跟著朝樓下張望。“彆那麼說,我想他隻是去書店買一本圖畫書,學習我們的樣貌而已。”
侏儒驚奇:“世界上竟有那種圖畫書?見過我們真麵目的人居然還沒死絕?”
“……那倒也是。”
不多時,盧卡興衝衝地回來了,將他從書店帶來的戰利品攤在桌上。
他的三個同事好奇地湊了過來。侏儒踮起腳,勉強讓自己的眼睛高過桌麵。
“哇哦,這本圖畫書上的我……我是說小矮妖,畫得未免也太高大威武了吧?”
老寡婦平靜而沙啞地說:“這是一張地圖,親愛的。你說的那個玩意兒是海岸王國的輪廓。”
侏儒:“……”
盧卡的臉頰因興奮而微微泛紅。“洛林大人,我已經想到一個絕妙的解決辦法了。就是要請幾天假。”
侏儒說:“噢,你要回老家啦?”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珠不住地往洛林這邊瞅,臉上像是寫了“瞧我說什麼來著”一行字。
“不,勒普先生!我隻是想出門旅個遊,寫寫生,采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