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接著朝下層探索。盧卡接連遇到了一群正在煮晚餐的蜥蜴人(它們正在為車間工作人員準備午餐),一隻無法唱歌的海妖(在貼膜店裡說了太多話導致嗓子沙啞),幾頭盤坐在柱子上的石像鬼(它們其實已經解除石化狀態,但為了不讓盧卡發現,隻好繼續偽裝石像)……
抵達地下城第七層時,盧卡的“心願單”已經幾乎全部劃掉了,隻剩下最後一項——狼人。
他在陰森的隧道中探頭探腦,尋找狼人的身影。
洛林不動聲色地朝沃爾夫使了個眼色。
沃爾夫驚恐萬狀地倒退幾步:“洛林大人,還是讓彆人來……”
“你比較典型!”洛林從嘴角擠出幾個字,“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沃爾夫惡狠狠地瞪著天花板,表情扭曲,內心天人交戰。如果世上有保佑魔物的神,他一定要問問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攤上這麼一個魔王。最終,忠誠還是戰勝了殺意,他咬牙切齒地大聲說:“洛林大人!我肚子不舒服,能先回馬車上嗎?”
洛林就坡下驢地擺擺手:“去吧。我一個人也可以保護盧卡。”
年輕的畫家聽見自己的名字,好奇地返回來,正巧看見沃爾夫絕塵而去的背影。
“他早晨一定吃壞了肚子。”盧卡遺憾地搖搖頭。
“我們繼續找狼人吧。那邊那條路我們還沒走過呢。”洛林說。
沃爾夫當然沒有返回馬車。一脫離盧卡的視線,他就鑽進一條隻有魔物們才知道的密道,進入隱藏密室之中。兩隻小狼——奈特和戴克,早已遵照洛林的命令在那兒恭候多時了。
“沃爾夫叔叔,您的盔甲和戰斧!”
狼人一把拽掉身上的人類服裝,在小狼的幫助下穿上親衛隊長的戰甲,扛起隕鐵戰斧,從密道另一頭鑽出去。小狼們則扮作他的侍從,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他們在隧道裡裝模作樣地巡邏了幾圈,迎頭撞上了盧卡和洛林。
“狼人!”盧卡的眼睛閃閃發亮,活像個見到生日蛋糕的小孩兒。
他尾隨著沃爾夫,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將狼人從頭到腳瞧了個遍。他的目光就像尖刺,讓沃爾夫全身毛發倒豎,尾巴快炸成瓶刷了。身為一隻公狼,沃爾夫平生頭一回體會到了“被凝視”是怎樣一種感受。
“狼人的構造原來是這樣嗎,我以前一直想錯了……”盧卡喃喃自語,“洛林大人,您說狼人的盔甲下麵是人類的皮膚呢,還是狼的毛皮?”
“……這重要嗎?”洛林忍不住問。
“當然重要!有些人就喜歡這種毛絨絨的人形動物呢!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為了滿足這些玩家的需求,必須畫一些不穿衣服的狼人圖……”
洛林慈愛地看著年輕的畫家。玩家裡有沒有福瑞控他不知道,但是盧卡很有福瑞控的潛質呢。
“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我們應該未雨綢繆。”洛林邊說邊對沃爾夫以目示意,“要是這隻狼人能脫掉他的盔甲就好了。你說是吧?”
沃爾夫攥緊了拳頭。如果麵前突然裂開一道通往地獄的裂縫,他一定會甘之如飴地跳下去。
可是沒辦法,這是魔王的命令。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侍奉這種魔王。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收下那把斧頭。斧頭頂個球用?工資不香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沃爾夫將苦澀的淚水吞回肚子裡,齜牙咧嘴地問小狼們:“你們覺不覺得突然很熱?”
奈特天真答道:“沒有啊!”
戴克踩了他一腳,望向沃爾夫:“叔叔,您熱的話就把盔甲脫掉吧!”
於是沃爾夫隻能當著盧卡的麵,將盔甲一件件脫下來,最後隻穿著一條單薄的長褲。
盧卡飛快地在速寫本上描繪著什麼,快到手都留下殘影了。
完成速寫後,他依依不舍地回到洛林身邊,將心願單上的最後一項劃掉。
“靈感有沒有如同泉水般噴湧?”洛林問。
“是像岩漿一樣噴薄而出,洛林大人!我今天一天的收獲超過過去一年的總和!”盧卡興致勃勃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到公司把我的創意畫出來了!對了洛林大人,今後其他美術入職,何不也帶他們來地下城參觀參觀呢?一定對他們的創作大有裨益!”
洛林撓了撓下巴:“乾脆把地下城之行作為我們公司的團建活動好了。”
“團建?”盧卡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就是通過一係列活動增進團隊的默契和感情。你不覺得地下城之行非常合適嗎?在觀察魔物的同時,陰森危險的環境還能產生吊橋效應,讓員工們更愛彼此……”
更妙的是,還能讓魔物員工和人類員工同時參與進來,連租用場地的費用都省下了。
兩人原路返回地麵。沃爾夫已經抄近路提前出來了,但也隻比他們快一丁點兒而已。他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乾脆脫了外套,打著赤膊。馬兒們在旁邊不安地噴著響鼻。
“啊,沃爾夫先生,你沒能跟我們一起看到狼人真是太可惜了。你感覺好點兒了嗎?”盧卡端詳著沃爾夫的胸肌。
“看什麼看!”沃爾夫如同嬌羞少女一般捂住自己的胸口。
“沒什麼,就是覺得……果然還是毛絨絨更可愛一點。”盧卡說,“另外今天天氣的確很熱,不過貪涼可不好,會讓你的腹瀉更加嚴重的。”
“……我謝謝你。”沃爾夫差點兒把自己的牙齒咬碎。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他們不急著趕回諾雷利亞,索性在廢墟外支起帳篷,升起篝火,分享帶來的食物和美酒。洛林還在晚餐時表演了餘興節目,從帽子裡變出來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它很快就進了大家的胃。
酒足飯飽,他們互道晚安,鑽進帳篷,在星光和晚風中入睡。要不是帳篷旁邊就是地下城的入口,此情此景還真有點兒詩情畫意呢。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頭頂的星空缺了一角,像是有人用黑布遮住了星空的一隅。
那空缺的位置,空氣一陣搖曳,一隻虛幻的眼球緩緩浮現。它直勾勾地盯著下方的帳篷,像是要把這幅光景烙入視網膜中似的。
虛空中傳來兩個模糊不清的低語。
“那就是洛林·地城?你確定?”一個尖細高亢的女聲問。
“錯不了,導師命令我監視他很久了。他那家店有魔法力場保護,我什麼都探查不了。直到今天他們離開城市,我才能派出監視之眼。”另一個低沉的男聲答道。
女聲說:“他們進了幽暗地宮!而且毫發無損地出來了!你知道他們在裡麵乾了些什麼嗎?”
“要是我的探測魔法能突破地下城的結界,我還至於在老頭子手下忍氣吞聲?”男聲說,“那裡可是魔王的領域!我能在這麼近的地方使用監視之眼,已經很難能可貴了!換成彆人,連方圓五裡都無法靠近!”
“冷靜,親愛的,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隻是想說,既然洛林·地城能從幽暗地宮全身而退,就說明他的魔法力量遠比我們想象的強得多。他可不是什麼民間街頭魔法藝人,他是專業的!但我想不出哪個地方、哪所學校能培養出和我們一樣優秀的魔法師——也許,比我們更優秀。”女聲玩味地沉吟了一會兒,“你要把這件事報告導師嗎?”
“我還在想……等等,那是什麼?!”
***
與此同時,地麵的營地。
盧卡從睡夢中醒來,眨了眨惺忪睡眼,困意盎然地問:“洛林大人?”
洛林披上外套,輕聲說:“我去放個水。”
盧卡哼哼兩聲,翻身又睡了過去。
洛林掀開帳篷門簾,望向夜空。在常人眼中,夜空中隻有無數閃耀如碎鑽的星辰。然而在洛林這種操縱魔法之人眼中,天上那個監視之眼就像迪廳裡的旋轉五彩水晶球一樣明顯。
雖然不知道誰這麼無聊跑來監視他,但洛林可沒有把自己的隱私暴露給他人的習慣。
現在地下城魔力充足,他可以隨意所欲地使用魔法。他彈了下手指,在上空鋪開一道半球形的結界,將營地連同地下城入口一起罩住,阻擋監視之眼的偵查,然後在結界表麵設置了一個自動播放的幻術。
然後他打著嗬欠,返回帳篷,鑽進柔軟的睡袋中,開始做關於新遊戲大賣的夢。
***
“那……那是什麼東西?”
虛空中的男聲發出困惑的嘟囔。
“你看見了什麼?”女聲緊張地問。
“地下城上空突然被奇妙的影像覆蓋了!我想那是一個用來遮擋的結界。可是結界上的影像我從未見過……大海,浪濤,一塊石頭……石頭碎裂了,裡麵蹦出一隻猴子,它是如此快樂……現在有了很多猴子,它們蹦跳、尖叫、手舞足蹈……”
女聲厲聲道:“快停止施法!那是幻象!是精神攻擊類幻術!一旦你沉醉進去,你的大腦就會被控製!快停下來!”
虛幻眼球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一條條血絲如同蛛網布滿了它的眼白。它的瞳孔急劇縮小,然後又急劇放大。隻聽見“噗”的一聲,眼球炸裂成無數細碎的塵埃,飄散在風中。
遙遠的地方,施法者跌坐在地上。因為強行切斷魔法,他也遭受了魔力的反噬。大腦嗡嗡作響,就像有人用鐵錘猛擊了他的太陽穴,攪得他腦漿沸騰。
“你沒事吧?”聲音尖細的女子問。
“我估計要頭疼一整天……”施法的男子痛苦得齜牙咧嘴,“你真幸運,沒瞧見那幻象。太驚人了,如此清晰,如此逼真,如此……我真想知道猴子的命運如何……”
“聽聽你說的話!”女子厲聲道,“你的精神果然已經被扭曲了!快清醒一點!”
男子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從痛苦中找回些許理智。“肯定是幽暗地宮的魔王乾的。我們侵犯了他的領域,所以他故意用這麼可怕的幻象來報複我們!”
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洛林·地城能從那種怪物手裡全身而退,這說明……”他欲言又止。雖未說出後半句話,但他伶俐的朋友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說明,洛林·地城的力量足以和魔王抗衡。至少他的精神強韌到足以承受魔王的幻術攻擊。
在過去,這可是隻有被諸神祝福的勇者才能做到的事。
“你要報告導師?”女子問。
“不。剛好相反。”男子的聲音微微顫抖,一半是因為害怕,另一半是因為激動,“也許我們終於等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去通知梅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