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儘頭,光球照明範圍的邊緣,懸著一隻生鏽的巨大鐵籠,大到可以裝一整隻鴕鳥進去。
但現在鐵籠裡裝著的不是鴕鳥,而是人類。
緹拉跪坐在籠子裡,耷拉著腦袋,不知是死是活。
洛林命令光球飛近一些。或許是因為感覺到了光,女孩的眼皮顫了顫,無力地抬起頭。
“誰……?”她囁嚅著。
當看清來人是洛林和沃爾夫後,她猛然睜大了眼睛,用力抓住鐵欄杆。
“老板!沃爾夫先生!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沃爾夫停止乾嘔,努力做出英勇的模樣。“我們是來救你!彆慌,區區一個鐵籠,我一拳就能捶爛它!”
“不是!”緹拉尖叫起來,“彆過來!快跑!快離開這個地方!媽的我叫你彆過來你聾了嗎!”
洛林一把拽住正準備上前英雄救美的狼人的衣領。
“看來都市怪談是真的。”
沃爾夫不解地看著他。“您是說有魔法師在舊下水道做實驗的那個怪談?”他問,“人類果然都很變態。但是現在不是討論那個的時候吧!先救人要緊!”
洛林搖搖頭,指示光球上移。小屋更深處被照亮了。
鐵籠背後隱隱約約現出一個高大的、站立的人形輪廓。
“不,我是說,變態科學家製造活死人的那個怪談。”
***
很久之前,當首都羅伊爾市尚未經過現代化下水係統改造的時候,舊下水道堪稱一處藏汙納垢的所在。
它包容了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一百多萬居民排放的廢棄物,同時也包容了這個人類社會的“廢棄物”——被文明世界所遺棄的流浪漢、遭到通緝的犯罪分子、研究禁忌知識的神神叨叨的神棍、探索反人類科學的變態科學家、企圖顛覆政權的亂黨……
他們將地形複雜且有臭氣作為天然屏障的下水道當作藏身之處,在這裡生活、密謀、研究、發動戰爭。有時候當你走進下水道,會發現這裡的熱鬨程度不亞於地麵,而且已經發展出了一種新型的社會,建立在以物易物和情報分享的基礎上。
後來,隨著瘟疫橫掃城市,修建新下水道的議案被提上了日程。用於挖掘泥土的機器隆隆作響的聲音驅走了舊下水道的居民們。不過,這群有本領的人很快就在這座龐大的城市中找到了新的棲息之處。
舊下水道則淪為時代的眼淚,黑曆史的一頁,同時,它和它居民的故事也隨著時間流逝,被發酵成了人人耳熟能詳的怪談傳說。
但是生活在當代的人們已經忘卻了怪談的源頭,他們自認為生活在一個昌明的時代,他們覺得所謂怪談不過是古人編造的故事——如果首都的地下真的潛伏著什麼怪物,早就該有人發現了,不是嗎?
此時此刻,洛林麵對的就是怪談中的兩則——由變態魔法師建造的實驗室,和被瘋狂科學家製造出來的活死人。(又或許,它們其實是同一則傳說。畢竟沒人規定魔法師不能身兼科學家。)
鐵籠後方站著一個高大而扭曲的人影。它足有兩米高,發達的肱二頭肌比女孩的腦袋壯碩,肌肉裡嵌合著金屬、石頭、晶體,還有一些似乎是蠕動的蟲子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用活物的肢體與無機物的碎片拚接起來的一樣。
“魔像!”
沃爾夫喉嚨裡發出犬科生物特有的低吼聲,一個箭步跨到洛林身前,將巨斧橫在胸前,黃玉色的眼睛裡迸射出猩紅的光芒。
“哇哦,這個世界真是處處是驚喜呢。”洛林乾巴巴地說。
他在藍星的小說和遊戲裡見過類似的東西。魔像是用金屬、岩石或是其他什麼玩意兒製造而成的,就像是奇幻世界的機器人。它們忠心不二、皮糙肉厚、而且特彆適合用來給主角的冒險之旅添麻煩。
“快跑!這東西很厲害!”緹拉喊得嗓子都快啞了,“用刀砍它沒用!我試過了!你們會沒命的!你們得叫警察來!”
“警察就有用了嗎?!”沃爾夫震驚。
“他們有槍啊!”緹拉說。比起魔法,她更相信現代科技。
魔像可不管對手拿的是冷兵器還是熱#兵#器。它大踏步地走向前,揮舞起一條嵌滿石頭和金屬的胳膊。
沃爾夫條件反射地舉起巨斧格擋。
好消息是,巨斧成功擋下了魔像的胳膊,隕鐵和魔像的金屬摩擦,迸射出激越的火星。不愧是矮人黑科技的產物,火錘先生知道了定會喜極而泣。
壞消息是,這一擊的衝擊力讓沃爾夫整個兒飛了出去。他砸中牆邊的書架,伴隨著轟隆一聲,書架坍塌,塵埃漫天,無數書本瞄準狼人的腦袋傾盆而下,讓沃爾夫接受了一次知識的洗禮。
魔像將它那仿佛被剝過皮一樣的臉轉向洛林。
洛林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上次他的大腦這麼運轉好像還是在參加藍星高考的時候。)魔像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狼人這樣的魔物,用對付活物的辦法對付它恐怕不行。洛林懷疑即使砍掉魔像的腦袋,它也照樣活蹦亂跳。
要讓魔像停止運作且不傷到附近的緹拉,最好的方法就是切斷它的四肢,用連環殺手將受害人分屍那樣的切法。而魔像肯定不會乖乖躺下任由自己被分屍,洛林也沒有趁手的武器,所以他必須一瞬間釋放數道由純能量構成的魔法之刃,如同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切割魔像的肢體。
這種魔法之刃需要消耗大量魔力。好在地下城的子核心離得並不遠,魔力的網絡蔓延在整個舊下水道,乃至整座城市之中。現在的舊下水道完全可以被視作一座新的地下城,而洛林就是支配這座地下城的主人。
於是洛林毫不猶豫地舉起手,沿著無形的魔力之網,開始從子核心汲取能量。
海量的魔力霎時間流出子核心,所造成的後果之一,就是首都的魔力遊戲玩家們集體經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掉線。
他們剛剛還在《勇者傳說2》中抽卡、欣賞自己的紙片人老公或老婆,或是在《鼠鼠模擬器》中探索地底世界,又或是在《五色石消消樂》中試圖將排行榜上的一位大佬拉下馬。
然後,突然之間,屏幕上跳出了“未連接到服務器,請重試”的提示框。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不能玩了?”
“不要啊!!!我正玩到關鍵的時候,不會進度全沒了吧?我沒存檔啊!!!”
“媽的什麼辣雞遊戲!你對得起我們嗎?RNM退錢!”
恐慌如同潮水般席卷了首都的玩家們。大家在一瞬間不約而同地心念電轉,從“魔力石板有質量問題”到“洛林·地城提桶跑路了”,各式各樣的恐怖猜測浮現在玩家們心頭。
這個世界的人民很淳樸、很慷慨,同時也具備另一項美德——武德充沛。
麵對殘暴的統治者,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拿起武器反抗。他們砍過僭主、軍閥、國王和皇帝的腦袋。麵對暴力,他們完全沒在怕的!當他們發現自己花了錢購買的東西出問題是,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
“還是連不上!走,去魔力遊戲專賣店討個說法!”
“大夥兒一起上!槍在手,跟我走!”
***
下水道中,洛林掌中射出數道不可見的利刃,伴隨著尖銳的嘯聲劃破空氣。
魔像朝前走了一步,接著又走了一步。然後它被某種東西絆了一下,踉踉蹌蹌地跪了下去。它低下頭,看見絆倒它的是一條鑲嵌著晶體的腿——它自己的腿。
它那猶如微弱燭火一般的智慧命令它後退,可它一轉頭,看到的卻是自己無頭的身體如同崩塌的積木般四分五裂。
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如果它的透露裡存在自我意識這種東西,那麼它最後的想法將是:哦,我的頭怎麼滾遠了。
它看到那個銀發紅眼的男人跨過它的殘肢斷臂——它們仍能活動,展現出驚人的生命韌性。斷手用手指努力向前爬,斷腿則在抽動,從肚子裡湧出的腸子如同蛇一樣蠕動著前行。
然後,“啪”的一聲,銀發男人打了個響指。
無法熄滅的魔法火焰吞噬了絕大部分殘肢。魔像的頭顱目睹著曾是自己手、腳、軀乾、內臟的東西在火焰中化作一團焦黑,然後……然後意識的燭火在焰風中熄滅。它什麼也意識不到了。
洛林又轉向緹拉。“趴下!”
緹拉聞言立刻蹲下來,雙手抱頭。
一道風刃掃過她頭頂,切斷了幾根頭發。
她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發現鐵籠完好無損。她疑惑地推了一下鐵欄杆,隨著“哢嚓”一聲,鐵籠的上半部分轟然倒塌,欄杆的橫截麵光滑得像是用熱刀切黃油一樣。
“哇……這……這是什麼魔法?”她結結巴巴地問。
洛林說:“沒有名字,就是用魔力凝聚成利刃而已。”
“可……可那樣要消耗很多魔力吧?”
“我抽取了魔力傳輸網裡的魔力。首都的玩家現在大概全掉線了。”
“那樣豈不是很糟糕?”
洛林聳聳肩:“比這更糟糕的場麵我也見識過,不要大驚小怪。大不了給全體玩家發放補償就是了。”
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