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想借走一頂魔力頭盔?”
地城娛樂公司, 洛林的辦公室中。洛林一邊啜飲新品種的咖啡,一邊抬起眼睛端詳貝茨兄妹。
黛西雙手合十:“我們的爺爺生了重病,快不行了。我們希望讓他臨終前過得快樂一些。”
“所以你們要讓他玩《魔物小鎮》?”洛林驚訝, “你們確定那是讓他快樂, 而不是讓他痛苦嗎?”
“……您想到哪兒去了!我們打算用MOD製作大師在《魔物小鎮》中創造一個和爺爺的老家一模一樣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歡那兒!”
洛林摸了摸下巴。“嗯?我倒是沒想過魔力頭盔還能在臨終關懷方麵發揮這樣的功效……”
吉恩和黛西不懂什麼是臨終關懷, 他們隻想儘快帶著頭盔返回首都。爺爺的身體不知道還能堅持幾天。
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洛林點點頭:“好吧,我同意出借一頂頭盔給你們, 但你們必須抵押些東西。”
貝茨兄妹身無分文,根本沒有什麼好抵押的, 隻能象征性地交點兒錢。他們向主管磷火遞交了請假條,當天就帶著一頂魔力頭盔踏上了歸鄉的旅途。
兄妹倆所不知道的是,他們前腳剛走, 磷火後腳就飄進了洛林的辦公室。
“洛林大人,您就那麼輕易地把頭盔給了他們?”磷火不可思議,“您知道他們是童趣樂派來的人吧?我懷疑他們根本沒有爺爺,等他們一到首都, 就會直接把頭盔交給小弗萊迪·哈登!”
磷火冰冷的聲音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
洛林一拍大腿:“要的就是這個啊!如果阻止他們, 哈登完全可以把他們當成棄子, 撇清關係。但是在哈登和他們交易的瞬間抓現行,那就想賴也賴不掉了。這不是更有說服力?
“如果您要跟蹤他們,那就要趕快了。”磷火淡淡地說,“他們已經要上火車了。”
“好,我們跟上去,悄悄滴進村,打槍滴不要!”洛林打了個響指,對自己施展了隱形術。
磷火:“……”
有時候她真的不懂, 為什麼這個魔王明明很強卻總是喜歡胡言亂語。
對自己被跟蹤一事毫不知情的貝茨兄妹,直奔火車站,乘上了夜班火車。整個車廂的人都陷入酣夢之中,他們兩個卻緊張得不敢入睡,緊緊地抱著裝有魔力頭盔的手提箱。
於是當他們第二天抵達首都時,兩個人的眼睛都布滿了血絲,濃鬱的黑眼圈讓他們看上去活像三次元的胖達曼。
他們及時趕到了醫院。爺爺已經轉入危重病房了。吉恩好說歹說才讓醫生同意他們進去探望。
和上次他們探病僅僅隔了一周,老人卻仿佛老了二十歲。他已經行將就木,僅僅靠各種機械維持著他那風中殘燭般微弱的生命。吉恩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上死亡的色彩,就像死神已經拎著鐮刀站在床邊,將祂的陰影投射在了老人身上,隨時都可以收割走他的靈魂。
吉恩對黛西使了個眼色。她小心翼翼地從手提箱中取出魔力頭盔。
“你說,這東西對昏迷不醒的人管用嗎?”她問。
“試試看吧。”吉恩咬牙說。
他將爺爺的頭微微抬起,黛西為老人戴上頭盔,打開開關。
一個清醒的人戴上魔力頭盔,會因為所看見的情景而不自覺地做出各種表情(黛西說,每當吉恩在遊戲世界看見胖達曼,整張臉都會扭曲)。這可以作為他們進入了遊戲世界的證明。可一個昏迷的人做不出表情,要怎麼判斷他是否已經進入遊戲了呢?
吉恩和黛西隻能等待。
***
啊,好刺眼。
一個莫名的念頭跳進他的腦海中。
奇怪,他應該躺在醫院裡,等待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失才對。他能聽見的應該隻有機器的滴滴響聲。可為什麼耳畔響起的卻是鳥鳴和風吟?為什麼他聽見了微風拂過草葉時的沙沙響聲?為什麼他聞到了植物與泥土的芬芳,還有隨風而來的若有似無的炊煙味道?
他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草葉的汁水染綠了他的手指。太陽高掛在頭頂,熱辣的光芒咬得他皮膚發痛。
這是什麼地方?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醫生護士呢?他的孫子和孫女呢?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驚訝地發現皺紋和老人斑都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年輕人的手:皮膚光潔緊繃,被太陽曬得黝黑,指腹和手掌有常年勞作磨出的老繭。
他返老還童了嗎?還是說,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個夢?女神因為垂憐他,所以在他死前賜下了這麼一個美夢?
他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冒起了一縷炊煙。於是他試著往那個方向走去。
步伐格外輕盈。他都快忘記用自己的雙腳在大地上飛奔是什麼感覺了。曾幾何時,他可以翻山越嶺,一夜奔行十幾裡路去見他的心上人也不覺得累。可是隨著年歲增長和疾病增多,就連最簡單的走路都變得吃力了。
他穿過麥田,終於見到了那座冒著炊煙的小屋。
它和他的家一模一樣。
同樣的點綴著野花的草皮屋頂,同樣的圓木柵欄和台階,同樣的鵝卵石小路,就連門上的木頭節疤都和記憶中彆無二致。
他感到無法呼吸。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促使他推門而入。
這是一棟普通的鄉村小屋,可它又有些地方是那麼的不普通。躺椅上空懸著兩根毛線針,正自動織著毛衣。一根掃帚跳著舞打掃地上的灰塵。廚房裡,一把菜刀正懶洋洋地切著菜,切好的菜會自行飛入冒著熱氣的大鍋中。
就像屋子的女主人還活著一樣。
他衝進每一個房間尋找她的身影。臥室裡沒有,嬰兒房裡也沒有。最後他衝進後花園,終於在明亮的陽光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看上去那麼年輕,就像他們剛結婚時那樣。她穿著普通農婦的服裝,頭發盤在腦後,係著一條圍裙,正揮舞著一根接骨木魔杖。
她像一個高明的指揮,樂隊所有成員都要按她的意思行事,隻不過她的樂隊裡沒有一個人類,隻有一大堆農具。
一把鏟子在她的指揮下沿著籬笆挖出一排深淺一致的坑。然後一群根部帶著泥土的鮮花挨個轉著圈兒蹦躂進坑裡,用小葉子將自己的根埋好,宛如整理舞裙的優雅芭蕾舞者。
“琳達!”
他發出破碎的吼叫,衝上去一把抱住她。
琳達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地問:“哎呀你不要碰我,我身上全都是泥巴!”
他可不顧那麼多。他寧願琳達把所有的泥巴都蹭到他身上,也不願她離開。
“你怎麼了呀親愛的?”琳達拍拍他的後背,“你不是去村頭幫人紮籬笆了嗎?難道不順利嗎?”
“哦,對,紮籬笆……”他模糊地回想起來,自己年輕時候似乎的確經常幫人做這件事。
他露出笑容,用力握住琳達的手。“沒有不順利。我隻是想你了。”
琳達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你好肉麻!你今天真的好怪哦!”
雖然她這麼說,可臉上還是泛起紅暈,顯然那些話很是受用。
“我煮了你喜歡的鱒魚湯,來吃飯吧!”
她揮了揮魔杖,兩個人的衣服便煥然一新了。她摘下圍裙,拉著他的手走回屋子。
鱒魚湯是她的拿手好菜,村裡的婦女都眼巴巴地盼著她那天大發慈悲地公開食譜。如果往湯裡加上一滴她秘製的魔法調料,那味道絕對鮮美到連女王都會聞著味兒找過來。
不過在他看來,即使不加魔法調料,鱒魚湯也已經足夠美味了。
他們喝著湯,吃著新鮮的麵包。她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一天的瑣事:誰家丟了羊,誰家鬨了老鼠,誰家的馬兒摔斷了腿,誰家的田裡丟了瓜……
以前他覺得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從沒認真聽過。可今天他聽得格外認真,認真到連琳達都覺得奇怪了。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呀!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不敢跟我說?”她眨巴著眼睛。
“絕對沒有。我隻是覺得你說話的樣子好美。”他說。
她的臉更紅了,像夕陽用筆為她染了色。“你認真的樣子也好英俊。今後就更加仔細地聽我說話吧。”她笑嘻嘻地說。
啊,這樣的日子不論過多久他都願意。
他想起了他們初遇的那一天。當時他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在打山豬的時候被拱斷了腿。村裡的老人說“把他送到鄰村的女巫那兒去吧,她總有辦法的”。當時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女巫肯定是個滿臉瘤子的老太婆,她會把他扔進坩堝裡……
可是當他被抬到鄰村後,他才知道女巫居然是個年輕姑娘。她長得不算好看,臉上還有雀斑,但她笑起來時嘴角會有兩顆梨渦。
女巫讓他喝了一瓶魔藥,他就感覺不到疼痛了。接著女巫一秒鐘就接好了他的斷腿。
此後,他就經常翻山越嶺跑來找女巫,借口是“幫我看看我的腿好透了沒有”。女巫笑話他:“你每次都跑這麼遠的路,怕是要舊傷複發了。”他說:“那也沒關係啊,隻要你能幫我治好就行了。”
再之後,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也許在某些人眼裡,和女巫結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他覺得自己娶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周圍所有村子裡的人也都說他是個幸運的小夥子。他們所有人都受女巫的照拂,他們尊敬她更甚於尊敬貴族或者官員。
琳達的家族裡每隔幾代就會出現有魔法天賦的人,琳達的外婆就是上一代的女巫。也許他們的後代裡也會出現魔法師。
他知道琳達的力量很強大,跟那些隻會熬草藥湯或者給人放血的“女巫”截然不同。他至今仍記得有一回,兩個穿黑衣的魔法師前來拜訪。他們的領口彆著高塔形狀的金屬徽章。
“琳達·貝茨,我們來自法師塔,我們想邀請你加入。”黑衣魔法師說,“我們聽說了你行的那些奇跡。雖然你年紀已經有點大了——我們通常更願意培養孩子——但你天賦異稟,所以至尊大法師同意為你破例一次。現在就收拾東西,跟我們去諾雷利亞吧。”
他以為琳達會一口答應。去法師塔,成為一名真正的魔法師!那是多少民間魔法藝人的夢想啊!
然而琳達隻是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加入法師塔的話,我就不能自由來去了,必須聽法師塔的命令才行對吧?”她問。
黑衣魔法師說:“那當然。你要服從法師塔的管理。但你所得到的報酬也是驚人的。法師塔千年來的知識寶庫會向你敞開,你將得到真正的大師的指點,一窺魔法殿堂的奧妙。”
“我想你們肯定不會讓我再回到這個村子裡。”琳達說。
“你還想回來?”黑衣魔法師很驚訝,他有些嫌棄地打量著琳達的小屋。
“如果我不會來,那村民們要怎麼辦呢?”琳達托著腮說,“誰來給孩子治病?誰來給務農時受傷的人療傷?誰來給產婦接生?奶牛不產奶了該怎麼辦?牲口走失了或者有野獸進村該如何是好?”
魔法師煩躁地揮揮手:“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村民們能自己解決的。你有機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為什麼要關心螻蟻的生活?”
“尊敬的先生,你我也是螻蟻的一員呀。”琳達微笑,“我認為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事,關係到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呢。如果魔法不能給人們帶來幸福,學它還有什麼用呢?
“抱歉,我不能跟你們去法師塔。因為我是這座村莊的女巫,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村裡的巫師,我們守護村子,村子也守護我們。”
兩個魔法師麵麵相覷,遺憾而又鄙棄地大搖其頭,就像看到一個蠢蛋將到手的金子扔掉了似的。他們沒好氣地告辭,從此再也沒人在村裡見過他們。
那天晚上,琳達挨著他的肩膀,兩個人坐在新紮好的秋千上,遙望村裡的燈火。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放棄了一個大好機會?”琳達問。
“不,我覺得你很了不起。”他真誠地說,“光追求力量並不是真正的強大。僅有力量的話,那就隻是單純的暴力而已。我認為真正的強者是會關照弱者、溫柔待人的人。你已經是強者了。”
琳達伏在他的肩膀上大笑起來。
他說的都是實話。琳達沒辦法像法師塔裡的至尊大法師那樣呼風喚雨,招來雷電或是異界的怪物,讓海洋蒸發或是讓大地沸騰。
但她可以用魔法給婦女接生,給孩子治病。人們有頭疼腦熱都會去找她。
她編織的五月節花環一整個月都不會凋謝。她唱的咒歌能讓狂躁的動物平靜下來。她養的貓兒是村裡最優秀的捕鼠小能手。她養的牧羊犬能從最人跡罕至的峽穀裡找回丟失的小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