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特一個寒噤。“您可彆嚇我呀大人！這裡是利尼市的市中心, 就算給魔物一百個膽子，它們也不敢到這兒來吧？”
柯維斯揉了揉太陽穴。這的確不太可能。但要怎麼解釋那種怪異的感覺呢？
他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從未與魔物正麵交鋒過, 隻在神學院上課時見過被拿來當教具的史萊姆。他所感受到的氣息和那隻史萊姆極為相似，但是……這從邏輯上說不通啊！
莫非是他神經太過緊繃, 或者這段時間太累了？
“……我們再看看吧。”他說。
就在他準備去二樓試玩區的時候, 一名男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想不到祭司大人竟然大駕光臨, 鄙人倍感榮幸！”
男子低頭行禮，銀色長發垂落到胸前。他身材高挑，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禮服完美襯托出了挺拔的身材，款式也正是今年流行的式樣。當他抬起頭，一雙紅寶石的眸子帶著笑意望向柯維斯。
“在下洛林·地城，是這家小店的主人。”
被洛林打量的時候, 柯維斯也在觀察對方。
這位來自海岸王國的民間魔法藝人，和柯維斯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一切和魔法有關的人在柯維斯心中的刻板印象都是黑帽子、黑袍子、黑眼圈，好像一百年沒睡過覺似的。
可洛林·地城神采奕奕，衣著也時髦得體（平原王國出身的柯維斯大祭司總是不自覺地這樣去評判他人），全然是一位外國紳士的樣子。
這樣一個人應該不會和魔物扯上關係吧？柯維斯思忖。畢竟是要爭取勇者稱號的人。他會不會把彆人想得太壞了？
更何況魔物的氣息也有可能是從某個顧客身上散發出來的。如果給柯維斯足夠的時間挨個探查，應該能找出那股氣息的來源。
先彆管什麼魔物不魔物了，調查洛林·地城要緊！
柯維斯禮貌地回禮：“您太謙虛了, 這樣一家賓客盈門的店鋪如果算是‘小店’, 那全平原王國就沒有大店了。”
洛林嗬嗬地笑了幾聲。“不知道祭司大人想在店裡買些什麼呢？鄙人可以根據您的需求推薦適合的商品。”
“我們不是來買東西的。”柯維斯嚴肅地說, “聽聞您的產品在萬國博覽會上作為新發明展出。我們三人都很想去萬國博覽會開開眼界，可聖務在身, 無暇休假，因此隻能到您的店裡參觀了。我們是單純為了觀摩新技術、新發明，絕不是為了玩樂。”說最後那句話時, 他咬字格外清晰。
“原來如此。”洛林的笑容變得有些微妙，“那我就帶三位祭司大人參觀一下如何？”
柯維斯點點頭，正好趁這個機會套套他的話。
三個人跟隨在洛林身後，從店門口的展示櫃開始遊覽。洛林細心地為他們介紹魔力石板和魔力頭盔的功能，推薦遊戲，還時不時穿插一些公司中的趣事。真是一位合格的導遊。
柯維斯佯裝仔細聆聽，還配合地點頭或搖頭。但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洛林的神態。
“說到《勇者傳說》這個遊戲，”他不動聲色地試探，“已經有一百五十年未曾有勇者出現了。大家都說勇者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在這時候，卻有一些聲音呼籲冊封一位新的‘現代勇者’。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呢？”
洛林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我想，教會沒必要被大眾輿論所綁架。”他說，“能不能當上勇者看的是這個人的品行、能力與功績，而不是他人氣高不高，不是嗎？”
“那麼您的意思是，這個時代已經不再需要勇者了？”柯維斯問。
“我是想說，勇者的精神永不過時，不論哪個時代都需要勇者式的人物。但此人並不需要是‘勇者’。您難道不覺得嗎？”
“那如果給您一個成為勇者的機會，您也會拒絕嗎？”
洛林故作驚訝：“啊？我一個小小的民間魔法藝人，怎麼能把我選成勇者呢？您還是另請高明吧。要不我給您念兩句詩？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真是滴水不漏的回答！柯維斯暗想。一般人肯定會向教會的使者獻媚或是自吹自擂。可洛林·地城卻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反而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瞧瞧肖特和朗格，已經露出敬佩的目光了！
洛林·地城果然很有城府！
不過柯維斯已經看穿了他的居心。這小子肯定很渴望被封為勇者，他柯維斯大祭司才不會他故意做出的低姿態所迷惑！
柯維斯轉換話題：“除了魔力遊戲，您還做了什麼彆的嗎？”
洛林想了想：“主題公園、偶像女團、寫真出版、玩具盲盒？”
……主題樂園柯維斯知道是什麼，可偶像女團？寫真？盲盒？這、這些都是海岸王國流行的玩意兒嗎？感覺越來越跟不上時代了！
“我不是指商業上的活動。”柯維斯肅穆道，“我是指慈善活動，比如救濟貧民、給災區捐款、剿滅魔物巢穴什麼的。”
洛林：“……”我就是魔物的老大，我要怎麼剿滅我自己？
不過他的確約束了魔物們的行為，沒讓它們四處作亂就是了。
他沉吟良久，說：“讓濟民院裡的貧民來我的工廠踩縫紉機這算嗎？”
柯維斯：“……”這是什麼黑心資本家發言？這種人當上勇者真的沒問題嗎至高大祭司大人？
看到大祭司臉色不善，洛林忙說：“啊，我想到一個！臨終關懷算不算？”
“什麼叫臨終關懷？”
“就是給予臨終的人身心照料或者人文關懷，讓他們可以安詳、有尊嚴地離世。”
這麼一說柯維斯就懂了。教會也有類似的服務。那些身患絕症或壽命所剩無幾的老人會被帶到聖殿裡，接受祭司的照料與祝福，讓他們直到生命儘頭都沐浴在諸神的光輝之中。
這還勉強算得上是勇者所為。
“我對這個臨終關懷服務很感興趣，我可以觀摩一下嗎？”柯維斯問。
“這個……其實這項服務還在試驗當中……”
“請務必讓我們開開眼界。”柯維斯斬釘截鐵，“隸屬於教會的醫院中有許多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患者，您的發明正好可以緩解他們的痛楚。考慮到您是商人，教會樂意支付合理的報酬——前提是您的臨終關懷手段行之有效。這不是一件兩全其美之事嗎？”
洛林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柯維斯，臉上似乎寫了“哪裡來的大冤種”幾個字。
“那好吧，我這就通知總公司，讓負責臨終關懷項目的員工來平原王國一趟。”
“沒準我們還能建立更長久的合作關係呢。”大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又在店內逛了逛。洛林提議三位祭司親身嘗試一下魔力遊戲，被柯維斯嚴詞拒絕。見店裡沒什麼好看的，柯維斯便提出告辭了。
三名祭司走出店鋪，在獨角獸“哦~哦~守男德的男人最美麗”的歡送大合唱中鐵青著臉離去。如果現在地上裂開一道裂縫，柯維斯會非常樂意抱著獨角獸跳進去，同歸於儘。
“這個洛林·地城很謙遜啊，我還以為他定然是個狂妄自大的人呢。”祭司肖特欽佩地說。
柯維斯大搖其頭：“你難道沒發現那是他故意做出的姿態嗎？就像那些被選為議員的人總要先推辭再就任一樣。其實他內心非常渴望勇者頭銜。”
“啊？原來是這樣？”肖特羞紅了臉，“我竟沒有看出來！”
朗格說：“但是大人，我認為應該論跡不論心。如果他的所作所為真能救濟人民，不論他心中想法如何，都應該鼓勵不是嗎？”
“所以我才要測試一下他。”柯維斯說，“我們去通知一下聖馬可療養院，讓那裡的患者試一試那個叫臨終關懷的玩意兒。”
三人轉而向城東走去。走到半路，肖特突然問：“對了，魔物呢？”
柯維斯腳步一滯，他滿腦子都被洛林占據，完全忘記偵察魔物氣息的來源了。
朗格問：“大人，您說魔物的氣息會不會是從洛林·地城身上散發出來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們玩弄魔法之人不是最喜歡做實驗嗎？說不定他暗中在用魔物做什麼違法的實驗，或者從異界召喚來了某種強大的魔物。或者……他本人就是魔物變的！我聽說有些魔物會變成人形……”
“隻有高階魔物才擁有變成人形的能力。但我認為洛林·地城不是魔物。”柯維斯說。
“大人何出此言？”
“因為他長得很英俊！”柯維斯篤定地說，“魔物的審美和人類相反，人類覺得美麗的事物，在魔物眼中是非常醜陋，甚至是極其恐怖的。如果洛林·地城是魔物，肯定會變成一個醜八怪，而不是帥哥！”
……總覺得大祭司言之有理，但又有什麼地方不對。
“不過，你說的做實驗倒也有可能。”柯維斯說，“我們做事要分清輕重緩急，先看看洛林·地城的那個臨終關懷是怎麼回事，再去尋找魔物的源頭也不遲。”
“大祭司英明！”肖特和朗格齊聲說。
魔力遊戲專賣店中。
洛林微笑揮手送彆三名祭司，確認他們已經遠離且不會再回來後，他疲倦地歎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地下核心室。
在此地等候已久的骨斯特焦慮地迎上來。“洛林大人，那些祭司怎麼樣了？他們沒有為難您吧？”
“我把他們打發走了。”洛林揉了揉額角，“他們似乎是來考驗我能不能擔得起‘現代勇者’這個稱號的。”
“那您是怎麼回答的？”
“當然是拒絕啦！總不能真去當勇者吧！”
受封勇者可不是領個勳章、證書那麼簡單，而是要親自去大聖殿接受至高大祭司祝福的。洛林不知道自己踏進神的領域會發生什麼事。沒準會從天而降一道閃電把他劈成人形焦炭——這個世界是有神論世界，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萬一教會命令他去剿滅什麼地下城，那就更完蛋了。明天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聽聞自己要去剿滅魔王後，勇者當場自裁，這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他已經很明確地拒絕大祭司了，他們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對了，要通知諾雷利亞總公司，讓吉恩和黛西過來一趟。”
他們倆因為在開發全息模擬情境方麵很有天賦，所以洛林打算新開辟一個臨終關懷項目組，隻是項目尚未成熟，教會就找來了。
這時候讓兄妹倆離開海岸王國，似乎也不錯。他們畢竟是得罪了哈登家族，洛林許諾保護他們，也許他們應該到一個哈登家族影響力較小的地方避風頭。
骨斯特問：“那些祭司覺察到我們魔物的氣息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就算他們覺察到了也不可能告訴我。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應該做些打算。”
洛林思考片刻，對骨斯特說：“你去地下室，在那裡……”
***
吉恩和黛西兩兄妹接到洛林發來的通知（當然不是電報，而是直接在魔力石板中私信），要他們立刻前往利尼市時，都大吃一驚。
他們這輩子最遠的旅行也就是從學術之都到工業之都，而從諾雷利亞到利尼市，要耗費兩天一夜，還要跨越國境。對於兄妹倆而言，這跟去了一趟月球沒多大區彆。
但是老板的命令不得不從。此外兩人也覺得此時離開海岸王國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們作為證人指正童趣樂派遣商業間諜，本來是想一舉拿下小弗萊迪·哈登，可是那家夥棄車保帥，讓魏爾德頂下了所有罪名。聽說前不久小弗萊迪·哈登還繼承了哈登家族家主之位，勢力更加龐大了。他說不定會來報複貝茨兄妹！
因此現在最好出國避一避風頭，也許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
兄妹倆旋即著手收拾行李，交接工作，三天後就踏上了前往平原王國的旅途。
令他們更驚訝的是，硬件工程師鋼盾小姐也與他們同行。
“我們這次是要正式把魔力頭盔投入到臨終關懷領域，洛林大人讓我也去，以免頭盔出現問題。”
三個人於是愉快地吃著火鍋唱著歌，乘火車一路東行。
他們先抵達海岸王國的首都羅伊爾市，再換乘國際列車。
隨著列車一路向東，窗外看慣了的風景也逐漸變化。地形變得更加平坦，原野鋪向無邊無際的地平線。車上來來往往的乘客說的話也變成了平原語。吉恩和黛西都隻會說一點點平原語，還得靠學識淵博的鋼盾小姐為他們當翻譯。
列車之旅起初還挺有意思，兄妹倆看風景都看得格外起勁。但是看到第二天，兩個人也厭倦了。車上又沒有南方鐵路公司的桌遊，三個人隻能打反封建消磨時間。
列車要第二天晚上才抵達利尼市，這才下午，黛西就已經坐不住了。
“唉，要是火車能停下來讓我們下車去玩玩就好了。”黛西捧著小臉唉聲歎氣。
“火車是不會在荒郊野外停下的。”吉恩無奈地說，“除非出故障了。”
“或者在避讓其他火車。”鋼盾說。
就在這時，整列火車發出尖銳的噪音，三個人被慣性甩到了車廂牆壁上。行李架上的包裹一股腦地砸下來，吉恩捂著腦袋慘叫起來。
整列火車上的乘客都在慘叫。他們驚恐地發現火車漸漸停了下來，方才的巨響是急停導致的摩擦聲。
“吉恩！都怪你這張烏鴉嘴！”黛西用小拳拳捶打哥哥。
“哦哦哦，我的錯。”吉恩推開妹妹，轉向鋼盾，“不知道火車出了什麼故障。鋼盾小姐會修嗎？”
“……”鋼盾無語地看著他，“我是矮人，不是萬能工具人。”
“我還以為矮人族的能工巧匠什麼都能修呢。”
“能做到那種事的就不是能工巧匠了，是神。”
黛西和吉恩唉聲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