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記得崔明堂解圍之恩,此時見著,急急過來,福身拜下,殷殷致謝:“當日幸得公子施以援手,使我免遭羞辱,此番高義銘感五內,彼時不及言謝,今日相逢,請公子受我一拜。”
崔明堂清高孤傲,並非貪色之輩,但一見到阿檀,總覺得心軟,無端端地生出許多親近之情。
他抬手虛虛地扶了一下,溫和地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小娘子多禮了,很不必。”
阿檀有點臉紅,不好意思抬頭,扭扭捏捏地道歉:“隻是……公子借我的那件大氅,被我弄丟了,不能歸還公子,不知此物價值幾許,可否容我以銀錢賠付公子?”
崔明堂的那件鶴羽大氅,那時候被秦玄策扯下來隨手扔了,待到第二天她偷偷摸摸地回頭去找,早就找不到了,此時見到原主,就覺得有些羞愧。
崔明堂啞然失笑:“一件舊衣裳,不值幾個錢,莫要再提,顯得我小氣似的。”
這邊溫聲細語,兩相融洽,那邊卻打翻了醋壇子。
傅錦琳認得阿檀,這婢子容姿妖豔驚人,當日大法明寺中見了一眼,頗令她印象深刻。
那時候她心裡就不舒服,所謂通房丫頭者,皆是勾引主子放蕩的下等貨色,她本打定了主意,若是嫁入秦府,定要將這婢子發賣出去,如今雖然時過境遷,但這婢子又轉而來誘惑崔家表哥,那眉眼、那神態,活脫脫的狐媚子,實在是新仇舊恨,齊上心頭。
傅錦琳變了臉色,重重地咳了一聲。
阿檀亦記得傅錦琳,轉過來行禮:“冒昧擋了傅大姑娘的道,姑娘見諒則個,我這就告退。”
“且住。”傅錦琳卻出聲叫住了阿檀,她上下打量了阿檀一眼,最後目光落定在她的發髻上,神情冷了下來,慢慢地道,“芍藥本是花中相國,你是人家的通房丫頭,身份低微,怎配簮此花?”
尋常丫鬟也就罷了,加上“通房”二字,就顯出許多曖昧來,兼之阿檀姿色濃豔、身段惹火,更叫人憑空生出許多香豔念頭,傅家的小廝們在後麵聽了,都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各種眼神不住地往阿檀身上飛去。
阿檀漲紅了臉。
年輕的女孩兒都是愛俏的,阿檀出門的時候還是把那朵芍藥簮在了發間,粉撲撲、鮮嫩嫩,美人如花,千嬌百媚。不曾想今日撞到傅錦琳,一樣簮了芍藥花。
“我不是通房丫頭……”阿檀弱弱地爭辯了一句,她被那些目光看得難受,抖著手取下了頭上的芍藥花,藏到袖子裡,咬了咬嘴唇,輕輕地道:“不過是一朵花兒,姑娘要戴,我不戴就是,姑娘莫氣。”
傅錦琳冷笑起來:“大言不慚,這話說得,仿佛我需要你讓我似的,你也配麼?”
傅錦心有意要討好堂姐,立即出聲附和:“這是哪家的丫鬟,這般沒規矩,不知道的,還當你是正頭主子呢,什麼芍藥牡丹都敢往頭上戴,豈不可笑。”
秦家的車夫老錢跟在阿檀後頭,本來隻是百無聊賴地等著她和旁人說話,此刻聽了,湊過來插了一句:“我們是晉國公府秦家的。”
權大勢大壓死人。
傅錦心馬上閉嘴。
崔明堂在旁邊已經冷了臉,沉聲道:“幾位表妹,今日春光大好,且去賞花遊樂,何苦在這裡和一個小丫鬟為難。”
二房、三房的兩個妹妹見崔明堂臉色不妙,都有些訕訕的,默默地把頭扭開。
若崔明堂不作聲,傅錦琳發作過了,走了也就算了,但他加了這一句,落在傅錦琳耳中,不啻火上澆油。
傅錦琳不說話,垂下眼簾,卻暗暗朝貼身的丫鬟做了個手勢。
丫鬟會意,悄悄地繞到一邊。
武安侯府一行人舉步前行,阿檀退後兩步,也要離去。
偏偏那個丫鬟走過,伸出腳來絆了一下。
十四五歲的女孩兒,也使不出什麼歹毒手段,不過是閨閣中的壞心眼,想叫那妖嬈婢子在崔家表哥麵前露個醜罷了。
阿檀身子嬌怯,被這一腳絆倒,身不由己,“哎喲”一聲,向前跌去,她驚慌失措,胡亂抓了一把,想要抓住些東西來穩住身體。
“刺啦”一聲,抓倒是抓住了,抓住了傅錦琳的裙子,扯斷了一大撮孔雀羽線,撐不住,阿檀還是跌到地上。
傅錦琳驚呆了。
雀金紋繡羅裙乃是撚金線織翠羽而成,非天工巧手不能為,僅鬆江府一地能產,一年也不過得一匹布料,素來一根絲一兩金之稱,僅這一件羅裙,價值不下千金,連傅老夫人當時見了,都歎道太過奢侈。
崔家巨富,舅舅崔則偏愛傅錦琳,類似的各色禮物送了不少,隻這一樣最得她的喜歡,今天生辰,剛剛換上顯擺,誰料到不過半天,就毀了。
傅錦琳本想讓阿檀出醜,結果最後丟臉的人卻是自己,她又是憤怒、又是心疼,氣得發抖,眼淚都掉了下來:“大膽婢子,來人啊,給我拿下她,往死裡打!”
傅家小廝應了一聲,圍上前去,就要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