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凶殘的情形,使得突厥人中呈現出一瞬間門的死寂。
涼州軍士呐喊著衝了上去。
又是新一輪的廝殺,沒有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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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揭開了屜籠,騰騰的熱氣和著麥穀的香氣撲麵而來,她伸手戳了戳,燙得手指都疼了,趕緊抓了抓耳朵垂。
稍等了一會兒,熱氣散開,阿檀一個個抓起饅頭,遞給前麵排起長隊的士兵:“來,趁熱快吃。”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下來,敵我雙方皆是精疲力竭,鳴鑼收兵了,士兵們拖著疲憊的身體下來用飯,軍隊不敢離開城門附近,誰也不知道突厥人什麼時候會再次發起攻城之戰,隻能日夜防守、枕戈以待。
嚴兆恭在城門邊搭起木棚,架起爐灶,安排了人手為士兵準備飯食,現做現吃。阿檀心裡記掛著她家二爺,自告奮勇也過來了,總覺得離他近一點兒才能安心。
一排過去領飯的木棚子有許多個,不消說,阿檀前麵的隊排得是最長的,這個小娘子做的吃食比起旁人的就是好了一百倍,更不用說她生得那麼美貌,哪怕領不到她親手做的食物,隻要看她一眼,也覺得人都精神起來了,所謂秀色可餐,無論何時都是應驗有效的。
為了能多做一些,阿檀已經選了最簡單的大白饅頭,但數量還是遠遠不夠,後麵起碼還有一大半人沒能領到美貌小娘子親手做的饅頭,十分遺憾,唉聲歎氣地到另外的木棚去領吃的了。
隻有一個士兵,見左右都散去了,壯著膽子,挨挨蹭蹭地蹭到阿檀麵前,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蘇、蘇、蘇娘子。”
那是一個少年郎,看過去不過十四五歲,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和他那一身士兵的戎裝顯得格格不入。他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阿檀的姓氏,試探著叫了一聲,又覺得害臊,緊張地有些手足無措。
阿檀微微笑了笑:“對不住,這邊饅頭分完了,你到彆處吃去,或者明兒早點過來。”
少年士兵被阿檀的笑容晃了眼,腿腳都有些軟,他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姓劉,在家中排行第二,旁人叫我劉二郎,我家住在城西安民巷,家裡有兩間門鋪子,我爹娘說了,將來一間門給我大哥、一間門給我,我、我可以養家……”
阿檀聽得一頭霧水,十分擔憂地看著他:“你說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你是不是剛剛被打到腦子了,我要幫你把大夫叫過來嗎?”
周圍的人已經支起耳朵聽了半天了,此刻哄堂大笑起來:“是了,劉二郎,你肯定是剛剛被突厥人把腦子打壞了,在姑娘麵前胡言亂語起來。”
劉二郎看了看四周,紅著臉道:“你們胡說,我剛剛入伍的,明天才上城樓殺敵,現在還是好好的。”
他又轉過臉,頭埋得低低的,連看都不敢看阿檀一眼,聲音卻特彆大:“蘇娘子,如果我能活著回來,能不能、能不能上你家提親?”
“啊?”阿檀呆滯住了,嘴巴張成一個小小的圓。
周圍的人樂不可支,笑得打跌,有人認得劉二郎的,叫道:“二郎,你幾歲了?毛長齊了嗎?居然想要娶媳婦了,不得了,膽子太大了,小心你娘又要拿著雞毛撣子來打你了。”
“我十四……不,快十五了!”劉二郎氣憤憤地道,“我已經是大人了,都能保家衛國了,為什麼不能找媳婦!我明天就要上陣殺敵了,今晚上不說,明天若是回不來,就沒機會說了。”
此言一出,周圍倏然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沉默了。
劉二郎抬起頭,少年的眼中帶著光芒,說得特彆認真:“我一看見蘇娘子就覺得心生歡喜,如果我明天回不來,就當我沒說過,如果我活著回來……”
一雙大手憑地伸過來,直接把劉二郎像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秦玄策的聲音冰冷冷的:“回來以後你打算如何?”
他渾身濺著血,帶著戰場上熱騰騰的殺氣,惡狠狠地瞪著劉二郎,那宛如利劍一般的氣勢,讓人看了腿都要發抖。
劉二郎一個半大的少年哪裡經得起這樣嚇唬,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
秦玄策提著這少年抖了抖,厲聲喝道:“這是誰帶的兵?給我滾過來!”
一個百夫長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大、大、大將軍,這是小的屬下,這孩子剛來,還沒學會規則,求大將軍寬恕則個。”
秦玄策將劉二郎扔到百夫長的腳下,沉著臉:“入伍者皆兵士,軍紀如山,豈是兒戲,臨戰之際調戲民女,乃是重罪,爾等不知嗎?”
劉二郎臉色發白,爬了起來,跪倒在地,滿麵羞愧之色,不敢說話,將臉伏在地上。
百夫長不敢分辨,連連磕頭。
秦玄策一腳過去,將劉二郎踢了個仰倒,他怒斥道:“給我記下這個,明天回來,我親自動手打你大板子。好了,快滾!”
大將軍說滾,百夫長趕緊拖著劉二郎,麻溜兒地滾了。
周圍看熱鬨的人早在秦玄策過來的時候就做了鳥獸散,這會兒旁邊空蕩蕩的,誰也不敢靠近。
阿檀巴巴地看了半天,又在抱怨了:“二爺您太凶了,每次過來不是罵這個、就是罵那個,您留著點勁兒上去殺敵不好嗎,何苦成天和人家生氣?”
還不是因為她總是沾惹到那些輕狂男子,沒一天能安生。
秦玄策不悅,屈起手指,在阿檀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不反省思過,還敢說主子的不是,大膽丫鬟。”
這人可真討厭,阿檀摸了摸額頭,嘀嘀咕咕了兩下,還是沒膽和他計較。
她轉身從後麵拿了三個大白饅頭出來獻殷勤:“我單獨藏起來給您的,這兩塊另外加了甜芝麻餡,二爺快吃。”
時時刻刻不忘他愛吃甜口的,真是個儘忠儘職的好丫鬟。
秦玄策走到木棚裡麵,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接過饅頭就啃。
和在家時端正矜貴的模樣不同,他在戰場上吃飯的時候很急很快,一口下去能咬掉半個饅頭,好像餓得厲害。
阿檀心疼了,端了一碗水過來:“二爺您吃慢點,喝口水。”
秦玄策兩隻手都抓著饅頭,自然地把頭伸了過去,就著阿檀的手喝水。
他的頭發淩亂,有幾縷垂下來,蹭在阿檀的手上,癢癢的。阿檀忍著不敢動,小心地捧著碗,那姿勢,仿佛像是她在喂他喝水,她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秦玄策很快吃完了饅頭、喝光了水,用手抹了抹嘴,直接躺了下去。
每一個將士皆是如此,能有個地方躺平了就好,戎裝不脫,刀劍不離,一刻都不敢鬆懈。
這裡還算好的,搭了個木棚子,掛了半邊布簾,前頭還有爐灶擋著,在這兵荒馬亂中,算是一處小小的避風處。
阿檀跪坐在秦玄策的身邊,輕輕問他:“二爺累了嗎?我給您揉揉肩膀?”
“不用。”秦玄策閉著眼睛,懶懶地應了一句。
“那,捶捶腿?”
“不用。”
他身上還穿著堅硬的鎧甲,沒什麼好揉的、也沒什麼好捶的,就這婢子囉囉嗦嗦、嘮嘮叨叨,像隻小麻雀,十分鬨人。
但阿檀不做點什麼就覺得不對勁,她想了想,又問:“那您熱嗎?我給您扇扇風?”
“不用,彆囉嗦。”秦玄策睜開了眼睛,他的語氣很不耐煩,但目光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守城之戰已經持續了七八天,他日日拚殺在城牆上,血濺在臉上,沒有擦乾淨,已經凝固成了黑色的痕跡,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胡子長了老長、也是亂糟糟的,糊成了一團,把他英俊的麵容都掩住了,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是明亮的,如同暗夜裡最亮的星辰。
阿檀想起了初見時,他也是這幅模樣,活似凶悍山匪,當日差點沒把她嚇死。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咕咕噥噥地軟語:“二爺這般不修邊幅,看看您這張臉,好醜。”她抽了抽鼻子,又補了一句:“身上都發餿了,好臭。”
她說得一本正經的,還皺著一張臉,表示出嫌棄的神態。
秦玄策恨得牙癢癢,伸手過去,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笑罵道:“大膽丫鬟,給我閉嘴!”
“哎喲。”阿檀縮了縮頭,摸了一下,嬌嗔道,“二爺不要老打我頭,人家要被你打傻了。”
秦玄策“嗤”了一聲:“你本來就這麼蠢,多打兩下也不要緊,不可能更蠢了。”
阿檀不服氣,眼睛睜得大大的,爭辯道:“您胡說,我打小就很聰明的,除了您,從來沒人說我蠢。”
秦玄策的嘴角翹了起來,他又把手伸了過去。
阿檀下意識地偏頭,但他的手臂很長,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