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嫣然是十分奇怪少庭為什麼要問沈靈均住在哪裡, 聽了他一番解釋,便有些好笑的看著少年臉上不加掩飾的擔憂焦急。
“你急什麼?他這麼大一個成年男人, 放心,就算一晚上沒回家也是正常的。”
“我怎麼能放心?”許少庭鼻子皺了皺,“張求仁老師說他生病了,他姐姐說他根本沒回家。”
許嫣然眨眨眼:“你倒是很關心萊恩,你們倆認識也沒多久吧,關係都這麼好了?”
“師兄是個好人。”許少庭坦然答道, “與他關係好還不行嗎?”
“當然沒什麼不可以。”許嫣然說, “不過你要去他家?彆忘了那裡還有位沈小姐住著。”
說罷,許嫣然就看了眼張氏, 張氏則瞥一眼兒子。
她輕聲道:“少庭也是擔心那孩子, 你彆在這賣關子了,沒看他都急成什麼模樣了。”
許嫣然這才告訴許少庭地址,待許少庭重複一遍,確認沒記錯,人轉身道了聲“出門了”就跑掉了,隻留給家中兩位女士一個頭也不回的背影。
許嫣然便提高聲音,對著這背影打趣:“知道的你是關心朋友, 不知道的, 還以為是哪個傻小子急匆匆的跑去和心愛的女孩赴約呢。”
直到坐到車上, 和家中雇傭的司機大叔報了地址,司機有些不明白的問:“不是去報社編輯部嗎?”
許少庭道:“這個不急,先去這裡。”
司機便說:“少爺, 這可正好是兩個方向,您要是先去這裡,再去報社,人家估計都下班了。”
許少庭心道投稿明天後天也不晚,這點事情與師兄比,自然都是小事,於是叮囑司機大叔報社明天去也可以,請先去他說的這個地址吧。
路上,司機大叔說了兩聲,比如許少庭報的這地址位於英租界,離英國人的警署與工部局位置都不遠。
說到這裡,便又恨恨的罵了兩句白人,提到之前在公園和白人餐廳門口,用英文豎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便是這群英國人乾出來的事情。
“不過是群白猴子,無論英國人還是美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許少庭坐在車後座,這個時代他心底最討厭的自然是日本人,炯炯有神的聽著司機大叔不用他符合,自顧自罵了半路白人。
從“他們都是群白猿猴”,到“遲早有天把這群人趕出華夏土地”,最後,哀聲歎氣的說:“不知有沒有一天能看到我們土地上再無白人,什麼時候我們的政府也能挺直腰杆子,堂堂華夏土地上,竟要讓些外國人作威作福?”
許少庭腦袋枕著車窗,他是有些暈車的,不嚴重,隻是也談不上舒服,頭略微的發暈,思考能力也就慢了。
看著車窗外上海街頭,洋裝與旗袍並行,馬褂長袍、穿的還和清朝人似的也不少,黑色轎車與電纜車慢悠悠的與人力車夫拉的黃包車擦肩。在華夏的這個時代,街頭風景詭異的實現了某種頗具賽博朋克風格的場景。
他揉了揉太陽穴,使勁兒摁了摁,緩緩的說了句:“會有那麼一天的。”
如今是一九二七 ,離四九年也就剩下二十二年時間,隻是四九年也隻是開始,等真正華夏也能稱得上是強國的那一日,又是不知要多少年之後。
“少爺,您是讀過書的人……真的有那麼一天嗎?”
許少庭正要說:真的有那麼一天,彆這麼悲觀啦,要知道華夏這麼大,焉是他們能吞的下去的?且美國的小男孩與胖子估計正在製作中,日本人也早就對珍珠港蠢蠢欲動了。
可不等他回答,司機大叔已經悲觀的搖頭:“您就彆自欺欺人了。”
許少庭:“不是,你想想美國人、英國人,還有日本人,他們關係可沒那麼好——嘔——”
許少庭一捂嘴巴,車窗開得更大了些,本來因為上海天氣愈加冰冷,他擔心著涼沒敢開車窗,現在是顧不得那麼多。他現在隻覺自己像是百年後網絡上那隻腦袋伸在車窗外的哈士奇,眯著眼睛被窗外的寒風吹了個透心涼,想要嘔吐的感覺才被壓下去了點。
不過經此一“嘔”,司機大叔又換了話題,這回開始了罵日本人,提到在上海白人猖狂便算了,日本士兵們頂著張同樣是黃種人的臉,怎麼也能做出那樣事情。
許少庭昏昏的聽著,沉沉的想,論起這場世界大戰,日本人所犯下罪行也堪稱獨一份的變態……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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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醒醒,到地方了。”
許少庭睜開眼,車已經停下,他抽了抽鼻子,臉上與頭都冰涼的一片,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著車門睡了過去,車窗卻沒關。
心裡小聲喊道糟糕,這個許少庭身體可不是很好,他的兩個鼻孔都已有一個不通氣,推開車門,眼睛望到外麵,是大片綠色草坪,草坪每每隔上一段距離,就是一個個獨幢的或兩層或三四層的小公館。
司機停在的是許少庭從許嫣然那裡聽來,交代的青色斜頂兩層公館,許少庭下了車,走過去時看了街頭兩眼,路上司機大叔說過:“隔了條街就是工部局。”
也有人稱其是英警署,是英國人在上海英租界內設立的法院、監獄、警察局。
雖是上海,可租界是國中之國,這裡的法律與華夏是沒任何關係了。
正逢一隊穿著黑色製服的白人,大概是在跑操或者做什麼的,遙遙從另一頭跑過來。
少庭下意識後退兩步,給這隊平均年齡看起來接近三十來歲的白種人讓路,不過也或許他們更年輕些,可能都隻是二十多歲,畢竟白人和黃種人相比,不知為何總是顯老了些。
這隊白人跑過來,許少庭看他們兩眼,他們有人目不斜視,也有那麼幾個目光帶著傲慢的瞄過來幾眼。
那傲慢並非故作姿態,實在是他們身為白人男性,已經從骨子裡帶著這種近乎傲慢的自信。
這讓少庭難得想起以前不知在哪看過的文章,其中寫到因為有女人的存在,所以男性生下來自帶高人一等的自信。
要罵一個人,“你個沒幾/把的玩意”就是種侮辱方式,就可見女人原來天生是“殘缺”,所以生來為男性,就先是種高貴。
而此種高貴,放在白種人男性裡,更是男性高貴中的頭籌。
而因曆史、科技發展、國家強弱等原因,白人女性又似乎打破了廣義上男性比女性高貴的原則,因此這世上,投生成一個白人男性是第一等高貴,投生成個白人女性,則是第二等高貴。
以至於,其他族群的男性或女性,都以與白人男性或女性結婚為榮。
不知他們是否發現,這其中隱藏著的白人至上主義與自我族群矮化呢?
隻是這一隊穿製服的白人中,也有個褐色頭發、淺色眼珠,明顯年輕許多的白人青年對他突然咧嘴笑了下,笑的相當熱情爽朗,許少庭當即愣住,等反應過來想著是不是也該回個友善微笑,那青年已經跟著大部隊跑遠了……
這樁插/進來的小事暫且不提,許少庭等他們從身前跑走後,也提起精神,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奈何一邊鼻孔不給力,因此敲開了沈公館的門,對開門的女傭說話,聲音已經帶上了鼻音。
“沈靈均——萊恩·沈先生在家嗎?”
“不在。”女傭搖頭,“隻有沈小姐在家。”
確定了沈寶麗沒有說謊,許少庭客氣問道:“那能不能請沈小姐來門口一趟?我有話要與她講。”
女傭一直很有點奇怪的看著他,沒有答應麵前這看著不過十五六的少年,隻是說:“您進來坐?”
許少庭道:“不進去了,隻是說兩句話。”
“那我去問問沈小姐,您貴姓?”
“姓許。”許少庭道,“……三點半那會兒剛和沈小姐通過電話。”
女傭心裡懷著“沈小姐魅力已經大到連這個年齡的男人都不放過了嗎”,及“那這一定是個很有錢或者很有才華的男孩,否則哪裡入得了沈小姐眼睛”,去請了人。
再見到沈寶麗,大概是因為知道要見的是許少庭,神色便是沒有偽裝的懨懨。
許少庭看著她,也發現這位楚楚動人的文藝女郎,應是真的遭遇到了什麼打擊,本來就慘白的膚色上,那張臉是真的憔悴,看著到是比二十二歲的年齡老了那麼三四歲。
“來找萊恩?我說過他一夜沒回家,人到現在也不知在哪裡鬼混去了。”沈寶麗也沒有請人進屋的想法,靠著門便冷冷說道。
又看著是始終咽不下那口氣,徹底不要那女神範的偽裝,陰陽怪氣的補了句:“你們倆到是關係很好。”
“他生病了,你知道嗎?”
許少庭定定的看著麵前女郎:“感冒,發燒,還嗓子發炎,又是一晚上沒回家,你知道這年代感冒發燒也是能要人命的嗎?”
“他都病成這樣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沈寶麗沉默好一會兒。
許少庭揣測著她神情,皺了眉問:“你和他吵架了?”
“我和他的關係到不了吵架的地步。”沈寶麗抬眼看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