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在夜深人靜時刻,她是否真的沒有產生過後悔的想法,後悔來到這樣的一個國家?
抿心自問,他沒有替這樣一位女士做出否定答案的資格。
正如瑪麗女士所說,他生來是位男性,他就沒辦法感同身受的體會到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國家作為一個女性是什麼樣的體驗。
一件外套搭在他肩膀上,許少庭回過神,側過腦袋就見沈靈均隻穿著件長袖線衫,他要把外套還回去,沈靈均做出副好笑模樣:“你看我像是覺得冷的樣子嗎?這樣的溫度我穿短袖都不會覺得冷。”
想象了下沈靈均穿著短袖,露出他那同樣慘白膚色的兩隻胳膊,估計肱二頭肌一定格外發達,許少庭微微笑了下。
沈靈均見他露出笑,心放下一半,路上許少庭說:“我並不是傷心。”
沈靈均便道:“我知道,應該用悲哀這詞。畢竟英雄的落幕,總是讓人心中格外的悲涼。”
許少庭:“莎士比亞?”
沈靈均說:“反正就是西方裡愛用的那一套。”
許少庭突然想到沈靈均和這位瑪麗女士那點沾親帶故的親戚關係,他趕緊出聲:“你還是先陪在瑪麗女士身邊吧,不用管我。”
“我和瑪麗並不熟……”沈靈均尷尬笑笑,“事實上我和她站在一起,她也向來不理睬我,我還是不要去自討沒趣了。”
許少庭聞言無聲了好一會兒,直到上車前,他才出口對沈靈均說:“我寧願看瑪麗女士冷臉對我,也實在……不想看她滿臉失望。”
現在的他還回答不了她的問題,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自己都在想:這個國家可能是不配有女性的存在。
或者也許這個世界為何要分出男性和女性?
本就該隻有一個性彆才對,明明都是人,但隻因性彆不同,女性好像就是另一種生物似的。
明明承擔了一個種族繁衍存續的作用,是生命的傳承者,卻因為這樣的責任反而地位低下——是不是其實是在說明,人類本身就是不尊重生命呢?
許嫣然見少年一隻腳邁在車廂邊,她催促道:“快點關了車門,你也不嫌這早上冷嗎——哦,萊恩的外套跑你身上了,怪不得你也不覺得冷。”
沈靈均突然拽著少年手腕往自己身前一帶,這英俊男青年笑著說:“五個人一輛車還是不方便,不如少庭坐我的車走。”
許嫣然狐疑的看他一眼:“這怎麼好意思。”
沈靈均已經攬著矮了他一頭半有餘的少年就走,順手關上車門說:“正好我也有話和少庭說。”
便就容不得許嫣然再拒絕什麼,隻是回程路上,許少庭以為他隻是看車中坐五人確實空間不夠,所以好心送他回家,誰知沈靈均是真的有話和他說。
“我母親是英國二代華裔,也是從出生就在英國,有和你講過嗎?”
“嗯……並沒有。”
沈靈均說:“哦,是了,隻和你說過她和我父親婚姻失敗,二嫁的是個英國貴族白人,還有她是文學碩士畢業。”
“你們搞文學的人,是不是都比尋常人天真?”沈靈均說到這裡,也不知想到什麼,笑著問出聲。
許少庭被他話題跳躍的摸不著頭腦,不知這位沈先生肚子裡賣的什麼主意,沒等他回答“應該不是吧”,沈靈均已經自問自答的說:“也都比普通人更加悲觀,現實。”
許少庭:“……天真和悲觀現實,這是一組反義詞吧?”
沈靈均沒理會他,這人開著車,虧他還好意思說瑪麗女士不理睬人,他這會兒也無視身旁人疑惑,隻管自己說道:“沒和你說過我母親的糗事,她年輕時候剛上研究生那年,不知道讀了什麼揭露人間疾苦的悲慘現實主義文學巨作,尋思了一晚上就訂了來華夏的船票,說也要在這裡做出番事業。”
“那時剛剛和我父親訂婚,外祖父氣的追著她到碼頭,問她一個女人去華夏做什麼事業?我母親答道:她讀了這麼多書,現在不正是回到故土,讓自己所學知識有所用處的機會。”
許少庭頓時想到了葉校長,正要感慨,便聽沈靈均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樣的爭吵不得而知,隻知道不出一周,我母親就拍來電報,哭著讓外祖父接她回英國,並且詛咒似的說再也不會踏上華夏這個國家的土地。”
許少庭:“……看來是發生了些很不美好的事情。”
沈靈均道:“葉女士與我母親隻錯了三歲,我母親在這片土地上遭遇的事情,一些令她倍感委屈甚至侮辱的事情,葉女士也定都遇到過。”
“其實隻聽到我說到這裡,好像我母親經曆了和葉女士一樣的事情,但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沈靈均直視著車前方,看著這片土地上街頭來來往往的人。
大多是黃種人,也見到白人和南洋來的黑黃皮膚人種,但他頗有些冷眼看世界的心理,因為直到現在也不知自己究竟屬於哪裡。
“可事實上,我常常聽到繼父問我母親,為什麼每年都要支出一大筆費用給華夏的救助機構,要知道,遠在英國的她是沒有辦法了解到這筆費用是否真的用在了救助窮人身上,而非被貪婪的華夏人中飽私囊。”
許少庭聽到這話,當即不知今天第幾次愣住,隻見沈靈均也自嘲一笑:“結合母親當年惡狠狠的說出不踏上華夏土地的話,隻覺她這人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我卻也有些羨慕她了,可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是在羨慕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