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軒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驚慌失措過了。
在看見江菲菲帶著周雅婷騎車離開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母親拖著行李箱離開的那一天，又仿佛是奶奶離開人世的那一晚……
無措、害怕、恐慌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一顆心像是被溺在水裡,又悶又沉,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自己把菲菲氣著了，但是這種生氣完全不同於昨晚她哭著求他的那種生氣。
她紅著臉瞪他,那種厭惡的眼神冰冷徹骨，好像這一走之後就再也不願回到他身邊一樣。
林軒不敢想象以後沒有她的日子，朝夕相處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習慣了每天醒來的第一眼和睡覺的最後一眼懷裡都有她的存在，習慣了做每件事都想到她連每頓飯做什麼菜都要考慮喜好，更習慣了她每天對他笑,逗他,獎勵他，甜甜地叫他“林軒”或者“老公”，還有她給他買的新衣服、新鞋子、新錢包……
就像他的車輪子一定要按固定的順序擺放，像他組裝那些電子產品的固有模式一樣，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成為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天早上給她做飯,中午給她送飯,晚上接她下班,每一個相互依偎睡去的夜晚,哪怕有時候隻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他玩他的車輪子或者畫畫的時候，隻要抬頭能看見她在身旁，他心裡就感覺一片安心和滿足……
他真的討厭極了那個被她叫做姐姐的“彆人”，討厭她出現在他們的家裡,討厭她奪去了菲菲所有的注意力，討厭菲菲對她笑和她在一起說那些他完全聽不懂的話，還為了她對自己大聲說話和生氣……
那時候他一心想著如果這個“彆人”走了，他和菲菲就能回到原本的二人世界了。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輕輕的一推會讓菲菲那麼生氣，更沒想到那個明明比菲菲高那麼多的“彆人”居然那麼不堪一擊，看著菲菲生氣的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神情，他覺得很委屈也很難受，如果昨天晚上沒有把那個“彆人”帶回來就好了。
眼見菲菲帶著她騎上電動車走了，他感覺又憋屈又壓抑，拳頭死死握緊，整個人幾乎快要爆炸了。
他已經失去了父親、母親和奶奶，難道連菲菲也要走了嗎？
不行，這一次他絕不讓她走！！！
抱著這樣的念頭，林軒就這樣一路從家裡跟著她們去了鎮上。
一開始菲菲開得很快，他幾乎用儘全力才勉強追上去，之後到了鎮上，終於在一家小飯店門口看見了她的電動車。
他知道菲菲還在生氣，他不敢直接去店裡找她，正午的陽光那樣濃鬱，他又熱又渴又餓，卻隻能守在外麵，怎麼也不敢離開。
終於等到她們吃完飯，怕被發現他隻敢遠遠跟著她們，從小飯店一直跟到那個小村裡，之後又跟著她們去了汽車站，當他看到那個“彆人”終於坐上車子走了，他心裡幾乎一陣狂喜。
可惜就在他正要追上去找菲菲時，卻發現她轉身又拐進了一家奶茶店。
他考慮著要不要進去找她？
和買完奶茶就走的感覺不一樣，店裡都是陌生人，陌生的氣息和陌生的麵孔都讓他下意識地退縮。
猶豫了很久，當他終於鼓足勇氣想要推門進去的時候，他看見菲菲轉過頭時明顯還有些鬱鬱寡歡的神色……
於是他遲疑了，退縮了，膽怯了……
最後還是沒有進店，隻是蹲在外麵，頂著猶如火球一樣的日頭繼續等。
他沒有帶手機，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隻知道頭頂的太陽幾乎曬得他快睜不開眼睛的時候，菲菲才從店裡緩緩走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躲了起來，大中午的太陽特彆毒辣，他身上都是汗，和塵土一起黏糊糊地貼在臉上，感覺十分難受。
她沒有看見他，徑自朝她的電動車走去。
他的體力也開始有些不支，卻還是在看見她騎上電動車往老宅的方向開去時，心裡一喜，勉強拖著疲憊的身體追了上去，
但他實在太累了，遠遠看著她的電動車越來越遠，他漸漸跟不上她……他的腳步越來越慢，一陣電閃雷鳴過後，他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淋了個正著……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豆大的雨滴沿著他的頭頂不住往下落，身上的衣服濕噠噠地貼在身上，他感覺又累又渴，隻能憑著本能拖著沉重的腳步往老宅的方向走。
他終於走到了家門口，雙腿仿佛灌了鉛似的。
然而當他看見不遠處那道熟悉的身影時，一瞬間，身體所有的難受和不適仿佛都一掃而空……
他努力睜開被雨水蓋住的眼睫，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如同好不容易才找到失而複得的寶貝，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朝院子裡已經呆若木雞似的人跑了過去……
“菲菲！”
男人高大的身體迎麵貼了過來，下一秒，江菲菲被攬進一個濕漉漉的懷抱裡。
“菲菲不走，菲菲不走……”
耳畔傳來男人喃喃低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懼怕，還有些微顫抖。
江菲菲整個人完全怔住了！
林軒的衣服皺巴巴濕噠噠的，臉上又臟又黑，頭發也淩亂不堪，總是保持地清清爽爽的身上此時儘是汗水和塵土的味道。
兩人認識這麼多年，結婚日夜相對一個多月，江菲菲何曾見過他這麼狼狽不堪的樣子？
她張了張嘴，喉頭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難受。
回想之前他追在她們電動車後麵跑的情景，她感覺胸口又悶又疼，一陣酸澀止不住地湧上鼻頭。
用力推開他的胸膛，她哽咽地差點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麼要追過來？笨蛋……你不會在家裡等嗎？”
想到這兩天的事，想到自己不顧他的想法讓他去救周雅婷之後又無視他的抗拒硬把人帶回來，想到自己還指使他對他凶還罵他……
天，江菲菲，你怎麼可以這麼自以為是？
又想起結婚以來他對她毫無保留的那種好，他笨拙又努力地扮演著一個丈夫的形象，照顧她，嗬護她，保護她……
而她不僅心安理得享受著他的付出，還枉顧他的意願，敷衍他，無視他，傷害他……
對比他的純真無邪，她簡直自私又醜陋。
江菲菲啊江菲菲，你這麼對他，和那些嘲笑他欺辱他的人又有什麼區彆？
一時間，那種錐心的羞慚和愧疚的感受鋪天蓋地般湧上心頭，她自責又心疼，豆大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哭，林軒頓時就慌了，忙不迭鬆開她，手忙腳亂地去給她擦眼淚。
“菲菲，菲菲不哭……”
然而他卻忘了此刻自己的手上又臟又黏，大手在她臉上擦了幾下，直接把她的臉都抹臟了。
看著麵前宛如花貓似的那張小臉，他更加手足無措了，正想轉身去堂屋裡拿紙巾，下一刻懷裡卻撲進一道嬌小的身體。
“嗚嗚嗚……我不該對你凶，不該罵你……對不起，我太壞了，我就是混蛋，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怎麼就忘了他有多執拗，還想當然地以為他追累了就會回家，他根本就是跟在後麵追了她們一路……
一想到她把車開那麼快，他卻傻傻地跟在後麵跑；想到她們在店裡吃飯吹空調，他卻餓著肚子守在外麵曬太陽連滴水都沒喝；想到下那麼大的雨，他還在雨裡跑了那麼久……
她牢牢抱住他，心疼自責地一塌糊塗。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那麼對你……嗚嗚嗚，我怎麼那麼壞，明知道你……我還對你凶……”
她再也說不下去，沉甸甸的愧疚感壓在心頭，整個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見狀，林軒更慌了，連忙攬她入懷，一邊輕拍她的後背，嘴裡笨拙地哄著，“菲菲不哭……林軒錯了……菲菲彆走……”
聽到他道歉的聲音，江菲菲更難受了，攬著他的脖頸，整個人跟樹袋熊一樣緊緊掛在他身上，“你沒錯……都是我的錯，我錯了嗚嗚嗚，以後再也不那樣對你了……嗚嗚嗚……是我太壞了……”
她哭得他心都快跟著碎掉了，林軒的嘴笨，隻能抱著她用他能想到的有限語言安撫，“乖，菲菲不哭……菲菲乖，不哭……菲菲沒錯，菲菲是好孩子……”
然而他越是安撫，江菲菲越是無地自容。
嗚嗚嗚，她的林軒，怎麼可以這麼好……
外麵雷聲陣陣，仿佛敲打在她的心扉，她緊緊抱著他，哭得和外麵瓢潑的大雨不相上下……
不知道哭了多久，麵前突然傳來一陣肚子咕噥的叫聲。
林軒的耳垂頓時紅了，拍著她後背的手微微一僵。
江菲菲這才想到他連午飯都沒吃，心裡更是自責不已，連忙鬆開他，打了個哭嗝道，“快……呃快……去換身衣服吃飯，一會兒上班來不及了……”
說著推他進了臥室，打開櫃子給他找了套乾淨的衣服，“先……先去洗個澡再吃吧。”
她的眼睛還有紅腫，林軒接過衣服，腳步卻沒有動，定定看著她，眼底還透著些微不安，好似怕她會趁他洗澡的時候偷偷溜掉。
他總是想什麼都寫在臉上。
望著那雙漆黑的瞳仁，江菲菲又心疼又愧疚，踮起腳尖在他乾燥起皮的嘴唇上憐惜地吻了一下，“我不會走的。”
林軒眼中的不安逐漸消退了些，微翹了下唇，“菲菲，等我。”
“好，去吧，我等你。”江菲菲擦了把眼角未乾的淚，遞了個笑給他。
她的笑容如同被雨水衝刷過後的梨花，林軒胸口微定，又看了看她，終於一步三回頭地進了浴室。
看著衛生間關上的門，江菲菲彎了彎唇，眼見時間不早了，
便趁著林軒洗澡的功夫，自己洗了把臉和手，拿起桌上已經涼掉的飯盒準備放進微波爐熱一下。
打開蓋子卻發現裡麵還有兩份牙簽肉，想到他滿懷期待地給她打最愛吃的菜回來，結果她不僅沒獎勵他還把他罵了一頓……她眼眶不由又是一熱，吸了吸鼻子才拿進廚房裡。
沒過多久，林軒便將自己拾掇地乾乾淨淨的出來，大概是出來得急了，他頭發上還滴著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蜿蜒。
看見她，他眼中的慌亂消散了些，隻是想到她平常的囑咐，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
“那麼急乾嘛……”江菲菲嗔了一聲，衝他招了招手，“快過來吃飯吧。”
男人呆了呆，這才朝她緩緩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