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靜中, 陸湛能清晰地聽到胸腔中的心跳聲, 如同擂鼓一般。他心中的凶獸在這一瞬間破籠而出, 唆使著叫囂著讓他拋開顧慮,陸湛便也鬼使神差地低下了頭。
沈晚眉心微展毫無防備的麵容直愣愣地撞到陸湛的眼底。
心頭的那把熊熊大火雖然還在燃燒,瀕臨崩潰的理智卻在這一瞬間恢複如初。陸湛緊緊抿著唇,克製了盯著沈晚看了半晌,終究無奈地歎了口氣, 輕手輕腳地將人放在床上,又抖開一旁的錦被為她蓋好。
猶豫了片刻, 陸湛終究是順從了本心,合衣躺在了沈晚的身邊。
龍鳳喜燭無聲燃燒著, 不時發出燈芯爆開的脆響,陸湛一手支著頭,靜靜看著沈晚沉睡的模樣, 隻覺得心裡也安定下來。然而這安定沒能維持太久, 陸湛剛伸出手打算將沈晚擁到懷裡一起睡覺, 就見沈晚突然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半夢半醒地就開始脫身上的喜袍。
然而這依照太子正妃製作的喜袍精致而繁複,沈晚胡亂扯了半晌,沒扯開一個盤扣,反而將纖細白皙的脖頸扯出了一道紅色的印子。
陸湛先是一怔, 繼而臉上一熱, 有點心虛地移開了眼睛。
他坐起身, 有心想叫侍女進來為沈晚更衣, 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妥。猶豫了片刻,他一點點探出手,捏住了第一個盤扣。
宮中的繡娘技藝極好,喜袍雖然是趕製出來的,細節處也沒有疏漏。這盤扣看起來很容易解開,真正摸上去才會發現盤扣其實十分的柔軟,陸湛試了幾次都沒能解開,偏偏沈晚的呼吸還恰好落在他手腕上,弄得他頗有些心猿意馬魂不守舍,想要定下神便更難了。
好半晌,一顆扣子都沒能解開的陸湛負氣下了床,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口橫梁上掛著的鳥籠子被屋裡的熱氣一卷,微微晃悠了兩下。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八哥一瞟見陸湛,立刻就激動起來。奈何形勢不容鳥,陸湛早有先見之明,讓人將八哥的嘴和翅膀都用紅綢布給綁了起來。那動手的侍女不知內情,隻當陸湛是為了討個吉利的好彩頭,還特意給綁成了花朵的形狀。
漂亮是漂亮,喜慶也喜慶,卻極大地限製了它的行動。此刻見到罪魁禍首陸湛,八哥立刻待不住了,直愣愣地就想往他身上飛,卻直接掉了下去。
陸湛險些被它蠢傷了眼,立刻就移開了目光。
一旁值守的青蘇嘴角微抽,拎著細細的鏈子將八哥單腳提著扔回橫欄上,這才壓低了聲音:“主子,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伺候的人都遣走了,現在後院四處都是護衛和暗衛,您無需擔心。”
陸湛的本意其實是出來吹冷風降溫的,沒想到他還沒找借口,青蘇便替他找了這麼一個極為恰當的。陸湛順勢應了聲,卻負手站在門口,沒動。
青蘇隻得守著他吹冷風,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察覺出不對勁——陸湛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目光雖然落在不遠處,卻明顯有些不集中。更讓青蘇詫異的是,他居然從陸湛的神態裡看出了閃躲和不安。
青蘇半驚半疑地看了一眼緊閉的內室門,心裡倏忽間浮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家王爺不會是將王妃給惹惱了,被趕出來了吧?
這般想著,青蘇又打量了陸湛一眼。院子裡沒點燈,隻有些穿透樹影落下來的零星月光,青蘇剛才沒仔細看也沒注意,眼下仔細一瞧才發現陸湛身上的吉服沒換下來也就算了,那原本整潔挺括的麵料居然還變得皺皺巴巴。
青蘇眨了眨眼,猶豫再三,剛想詢問一句,就聽陸湛先開了口:“你仔細盯著點,彆給成王的人機會。”
說完,他也不聽回答,折身又進了屋子。
青蘇頭頂那團本就沒怎麼理清楚的霧水,愈發濃重了,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雙手環抱著又倚回柱子旁,警惕地留心起周圍的情況。
他頭頂上,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八哥也放棄了用爪子去抓綢布,重新變得昏昏欲睡起來。
但不等青蘇巡視完周圍的情況,也不等八哥真的睡著,一人一鳥的身後便又響起了開門的聲音,他們齊刷刷看過去,就發現陸湛不知道怎麼又出來了。
八哥泄憤一般狠狠踩了腳下細細的鐵棍幾腳,歪過頭不再看他。
青蘇卻想得更多些,不動聲色地看了房門一眼,倒是徹底熄了詢問陸湛的心思。
不出青蘇所料,沒過多久,陸湛便又一言不發地回去了。他還眼尖地注意到,陸湛似乎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腳了。
青蘇不由有些唏噓。
而這唏噓在看到陸湛第三次走出房門後就變成了對沈晚深深的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