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乾什麼呢！”
隨著林建成突兀的一聲大喊, 趙橙張淑芬彭大花三人紛紛扭頭看過去。
被三雙眼睛這麼一看, 林建成才後知後覺發現氣氛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林建成腳下一頓，捏著扁擔就停在了幾步開外的位置, 視線在三人臉上轉了一圈, 最後停在了被三人推搡著的那個醬紫色布口袋上。
這個口袋裡好像有東西, 不過林建成想了想，沒想起家裡有這個布口袋, 但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他新婆娘帶過來的。
林建成還狐疑不定的時候，彭大花已經皺眉斜眼做出不耐煩的神色了，一看就知道下一秒就要對林建成罵起來。
雖然剛剛三婆媳對著一袋雞蛋推來推去的時候都對彼此有了些改觀式好感, 可這點好感還很脆弱，比如趙橙。
這會兒一看彭大花居然要在她麵前罵林大順兩兄弟的爸，不說彆的，就衝兩兄弟的麵子趙橙也能同意啊。
更彆說剛才林建成那樣子，明顯是以為這兩婆媳又是來家裡搜刮好東西的, 所以才毫不猶豫地出聲要幫她。
可彭大花畢竟是林建成的媽，她如今明麵上的婆婆, 所以趙橙不能笑臉一翻就罵人。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是轉瞬之間的想法, 趙橙搶在彭大花之前當即就對林建成眉毛一豎沒好氣地罵道：“瞎嚷嚷什麼呢！忒嚇人了，不知道大嫂現在正身體不好嚇不得啊！”
這個話罵得林建成不明所以，張淑芬則是心裡熱乎乎的，剩下的彭大花也當即收了聲兒。
小娃娃還在肚子裡的時候是有這麼個說法，突然高聲說話都能把孩子嚇到。
對這個小孫子, 原本彭大花還是可有可無，可經過前天計生辦那陣仗，還沒出生呢彭大花就心疼上了。
趙橙一句話就把場麵給震住了，下一句立馬指揮林建成靠邊點彆杵在這裡等罵，“水都還沒拎廚房去你留在那兒乾啥？大順，大順啊！出來幫你爸打開水缸蓋子哎！”
剛吃完飯正端著碗筷要去廚房洗刷的林大順連忙伸出腦袋“哎！”了一聲，扭頭叫林建成，“爸，我給你打開了！”
林建成還能說什麼，當然是看了新媳婦一眼，轉身乖乖重新挑起兩桶水往廚房去了。
他也反應過來應該是自己搞錯了，沒想到新媳婦這麼能，三兩句就讓他媽收了要對著他開罵的架勢。
林建成並不怕被彭大花罵，這麼二十多年都習慣了，主要是即便左耳進右耳出，也實在吵得很。
扯到最後，那袋雞蛋雙方各退一步，趙橙讓林大順拿了個盆過來，從布袋裡撿了十個雞蛋，剩下的二十個讓張淑芬拎去她大姐家。
“雖然是親姐妹，可女人出嫁了那也是跟婆家住一塊兒大。大嫂你這次過去是躲計劃生育的，再加上你月份大了，到時候肯定有很多地方要麻煩你大姐一家，不管人家稀不稀罕，咱帶上點禮就是咱們老林家周到有禮。”
最後這句話說得彭大花眉眼帶笑地瞅了小兒媳一眼，覺得小兒子這回是真娶到個好婆娘。
三人又站著說了會兒話，張淑芬也說對趙橙的擔憂，怕那鄧紅星要來找麻煩。
趙橙雙手腰一插笑得自信滿滿，“大嫂你放心，這個事我已經想過了，我跟建成都還沒扯結婚證，那就等於還沒結婚呢，隻要我肚子裡沒娃娃，她一個管生娃的還能管到我頭上來？”
這話還真沒錯，張淑芬跟彭大花對趙橙這下子是佩服到頭了。
原本還想著提一嘴讓兩口子去扯結婚證的彭大花也暫且歇了這個想法。
趙橙本來就想過用這個事兒來當借口，避免林建成剛回來就真要跟她去扯結婚證，現在不過就是先在彭大花兩人麵前透個底兒。
彭大花跟張淑芬兩人離開了林建成家的院子，走到田坎上的時候張淑芬突然說到：“婆婆，等這個娃娃生下來，計生辦的肯定要來抄家，咱們要不要到時候把家裡的東西都往弟媳婦這邊搬？”
躲著把娃娃生了也不是就沒事了，有那交不起罰款的，家裡房頂都要被砸個稀巴爛，跟群強盜似的。
他們家的房子是好的，原本張淑芬他們商量的是等孩子出生了，他們就對外表示分了家，把張淑芬跟她男人分到村裡一個破屋子那邊去。
可明擺著那鄧紅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所以張淑芬還是擔心對方要直接衝去老房子那邊搬搶東西。
彭大花還拿不準主意，隻能回了個到時候再說。
趙橙還不知道張淑芬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送走兩人後讓林大順把雞蛋端回屋裡，自己回黃連木下坐著繼續搓衣服。
那邊林建成已經聽林大順簡單說了前天的事，不過小孩子說得很誇張，可以說是拚命的描述自己後媽當時一對多的英勇壯舉。
林建成拎著扁擔站在廚房門口一邊挽繩子一邊問，“大順說前天搞計劃生育的過來抓住大嫂了？”
趙橙嚓嚓地搓著衣服，聞言扭頭笑盈盈地看他，“剛才你是不是以為她們在跟我搶東西？突然喊那麼一嗓子，還以為你拿著扁擔要過來打人。”
林建成皺眉，他沒覺得這有什麼，可怎麼被趙橙這麼一瞅，心裡就那麼不自在呢。
林建成低頭把扁擔往肩膀上一搭，兩隻空桶一前一後輕輕晃悠著，“我在老井那邊看見她們過來了，每次我回來的時候媽都會來一趟。”
來乾什麼？當然是看有沒有能拿的東西。
每次都來，每次林建成也沒讓她拿走東西，每次她都要站院子裡罵得整個村兒都能聽見，也不知道每次都來這麼一套到底圖什麼。
反正林建成是沒搞懂過。
喲，原來還是看見人了所以趕回來的？
趙橙想起林建成剛才回來的時候確實是滿腦門的汗，說話都還有點喘，當時還以為是他挑累了。
趙橙點點頭，“表現還不錯，再去挑一次就不用挑了，我馬上就洗好。”
不等林建成再問，趙橙就說了前天的事，“當時大嫂剛好從山上下來就被計生辦的人給抓住了，要拖去打胎，大嫂都壞了七個多月了，要是真引產了小孩兒可憐大人也遭罪。”
七個多月，小孩兒生下來都是能養活的程度了，這會兒的引產就是打一針把孩子弄死了再流出來，胎兒已經發育成型了，死之前就會在肚子裡掙紮，當媽的那種痛苦簡直難以想象。
另一個，等孩子死了流出來的時候如果不乾淨或者哪裡出了問題，大人死亡的幾率也很高。
當時趙橙是真不忍心，雖然她自己沒身過孩子，也沒生孩子的想法，可作為女性，在這方麵感情天生就比較敏感容易產生同理心。
林建成聽了也沒說什麼，隻點點頭就出去挑水了，心裡想些什麼也沒人知道。
要說想了什麼？其實也沒想太多，更沒有感動之類的，就是莫名覺得如果以後趙橙懷了孩子肯定會是個好媽媽。
走在田坎上的林建成把扁擔從單肩轉到雙肩，兩條胳膊反手搭在上麵，心想也不是等以後，現在趙橙當媽就當得挺好的，看起來不溫柔不賢惠，甚至過於活潑愛鬨，可兩個孩子都很喜歡她。
咳，當婆娘也當得不錯，剛才還護著他……
洗了衣服趙橙又指揮林建成去晾衣服，自己則進屋給林大順林二順洗手擦臉抹了抹頭發，確定雖然穿得不太好可至少乾淨整齊，於是拍拍林大順腦袋，又把林二順抱起來，趙橙宣布可以出發了。
林大順第一個熱烈回應，蹦跳著“哦哦哦”地叫，林二順見了也拍著巴掌咯咯地笑，坐在趙橙胳膊上的小屁股還一蹦一蹦的，趙橙都被他蹦躂得晃了晃。
沒好氣地笑著給了兩兄弟腦袋上一人一巴掌，趙橙看見端著盆進來的林建成，連忙把林二順塞過去，“趕緊抱上你兒子，咱現在就出發吧！”
說完趙橙看見林建成耳朵紅紅的，頓覺好奇。
在非備戰模式下，趙橙也有心直口快的一麵，如今覺得林建成為人還不錯，畢竟男人肯乾家務在女人眼裡是很刷好感度的，所以沒了對林建成的警惕防備，趙橙覺得奇怪順口就問了。
林建成卻很不自在地眼神閃躲沒好意思看趙橙，含糊其辭地說了個沒什麼，然後抱著林二順轉身就往外走，“走吧，現在時間也不算早了，早點去買了早點回來，豬圈跟廚房的房頂都還要修一修。”
林建成要忙著回來乾活，趙橙當然是雙手雙腳讚成，也不追問了，回身伸出手牽住林大順，跟在後麵把門一鎖，鑰匙掛在林大順脖子上，這就高高興興往前一揮手，“走咯去買好吃的咯！”
林大順揮著另一條胳膊跟風模仿，一大一小笑嘻嘻的樣子把被爸爸抱著走在前麵的林二順也吸引了過來，扭著屁股伸著手喊著“橙橙橙”的想要趙橙抱他。
林二順喊“趙橙”兩個字還有些困難，每次趙橙不引導著他就偷懶直接喊“媽”，弄得趙橙鬱悶不已，乾脆就改教他喊自己“橙橙”，對還在學說話階段的孩子來說，疊詞更容易學。
這小子最近這段時間吃得飽還有零食，力氣大了些，身上也多長了兩把肉，至少不像當初趙橙剛穿過來時那樣顯得腦袋特彆大了。
對於林建成這點力道不算什麼，不過他還是回過頭來看趙橙，趙橙笑眯眯地擺手，一點沒有心疼孩子就要累著自己的意思，“二順啊，好好讓你爸抱著，等會兒要走那麼遠，你要我抱不是愛我是恨我知道吧？”
林建成都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歪理，所以現在二順讓他抱著就是恨他這個當爸的了？
林二順也不是特彆鬨騰的性子，眼見著自己最熟悉也最喜歡的哥哥跟橙橙都在，於是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個不認識的人抱著往他不認識的路上走了，高高興興扭頭到處看。
有小孩兒陪著，身上又沒有負重，趙橙走的這半個多小時走得很輕鬆。
到了小馬路埡口上，林大順看見前麵停著的那輛大卡車就興奮得雙眼冒光，也不跟趙橙聊天了，小跑著衝去了前麵他爸身邊拽著林建成的衣擺仰著脖子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崇拜，“爸，這就是你的車呀？”
這樣子看得林建成都忍不住笑了，回頭看了趙橙一眼，林建成學著趙橙的樣子摸了摸林大順腦袋，“不是我的，是我們家的，走，爸帶你們上車！”
麵對這輛屬於他們自己家的車，林建成心裡也還有些激動，趙橙一聽就聽出來了。
不過這也能理解，這年頭對於林建成這樣從山溝溝裡翻出來的人，兩年的時間就能攢夠錢買上一輛屬於自己的東風車，那是挺值得驕傲的。
現在也沒個交警查超載，哪怕東風車前麵隻有一個副駕駛座，趙橙還是帶著大順跟二順擠了上去。趙橙個子嬌小，跟林大順兩個分坐一個位置，林二順則坐在了趙橙腿上。
林大順想挨著窗戶看外麵，趙橙也擔心小孩子不懂事太好奇了去亂動駕駛座那邊的操縱杆，所以趙橙就抱著林二順坐在了林建成旁邊。
林建成先把三個人送上副駕駛座，自己再繞過車頭拉開另一邊車門上來，一抬頭就近距離對上趙橙，偏偏趙橙還正眨巴眼看著他。
林建成耳根子又紅了，他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最後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婆娘太好看了，被漂亮女人盯著看，他這個反應是正常的。
這時候林建成自然完全忘了自己這麼多年包括在沒結婚之前，在外麵麵對那些曾經向他曖昧示好過的漂亮女人是如何評價的：性格不合適、我沒錢、又不是我婆娘、哪裡好看了？
等等。
東風卡車底盤挺高的，坐在上麵都感覺看得更遠，一路上林建成開得很穩，趙橙時不時喊林大順一聲讓他彆把頭跟手伸出去，林二順也已經爬到了窗戶邊，被他哥哥抱在懷裡一起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