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府城的秋天感覺比鄉下農間來得更快一些,仿佛一夜之間,在一場秋雨過後就降了溫,弄得趙桂枝一度以為秋老虎這話是鬨著玩兒的。
好在,她雖然是頭一次在府城過秋天,但趙府裡的其他人卻是很有經驗。
往前頭兩個月,那會兒天氣還熱得很呢,趙老太太就已經熟門熟路的喚了相熟的裁縫來府上給眾人做衣裳。再往前,開春也就是趙桂枝剛跟他們相認之時,趙老太太也讓人單獨給趙桂枝做了不少衣裳。
當然,趙閏土和二郎也是有的,但不多。前者是因為去年依著他自個兒的喜好置辦了不少衣裳,他這個年歲又不會再有太大的身材變化了。後者則是因為日祿書院的規矩森嚴,那邊隻允許穿青布長衫,當然細節部分隨意,可二郎又不是那種特彆在意外表的人,因此隻是根據書院的要求,定做了兩身長衫用來替換。
算下來,趙桂枝待在趙府的這幾個月裡,做的裡外衣裳都得有三四十套了。
哪怕這樣,趙老太太還嫌不夠:“你小時候的衣裳還是我給你做的呢,那會兒我用的還是蝴蝶牌的縫紉機。那東西可好用了,用了幾十年都不壞的。要不是後來我眼花了,還打算給你們做衣裳呢!”
準確的說,倒不是給倆疙瘩做衣裳,趙老太太再怎麼樣也是明白年輕人的審美跟他們老一代完全不同了。就算她真的辛苦做了衣裳,大概率也是穿不出去的。她真正想的是,給倆疙瘩的孩子做衣裳。在她看來,小嬰兒的衣裳用舊衣服改改最是好了,既能節約錢,又對孩子好,而且小孩兒又沒審美的,也不會嫌棄她的手藝。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彆說上輩子了,她這輩子都沒盼到倆疙瘩的孩子。
一個都沒有啊!
你說氣人不氣人啊!
不過,比起上輩子,起碼這輩子還是有盼頭的。
趙老太太看著穿上了新衣裳的趙桂枝,一臉美滋滋的道:“先這樣吧,等回頭你要是有了,以前的衣裳肯定都不能穿了。到時候我再給你做新的,等你娃生下來後,咱們還能打扮小娃娃呢!這麼一想,最好是個小女娃娃,你小時候老可愛了!”
“……奶,我還小呢。”
“小什麼小!你都成親了,明年都二十歲了,真不小了。你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大伯都生出來了。”
趙桂枝轉了轉眼珠子,決定來個禍水東引:“我到明年也才二十歲呢,您再瞅瞅我哥,他今年就二十七了,明年二十八了。他生日還特彆大,算虛歲的話,也可以算是三十,對吧?”
這要是趙閏土此時在場的話,一定噴死她。
怎麼今年二十七,就差不多算是三十了呢?這數學已經不是體育老師教的問題了,這是幼兒園的體育老師教的吧?
問題的關鍵在於,趙桂枝這話說得有沒有道理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趙老太太聽進去了。
她不光全都聽進去了,還認真的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末了一臉神情複雜的點點頭:“確實啊……你哥最近在忙些啥?我要有好多天沒瞧見他了。”
前麵那幾個月裡,趙閏土是直接跑離了府城的。據說他是在省城發展新業務,當然也不一定是待在省城的,估計沒少跑彆的地兒。要不是前幾日為了招待郭十六郎,他還真的就不一定會趕回家。
“他還能乾啥?不就是在忙活日祿題庫的事情嗎?就二郎的那個小弟,郭十六郎,他好像幫著引薦了他祖父給二郎還有我哥認識。反正他現在可忙了,天天都待在出版社那頭,恨不得連軸轉,據說連吃飯睡覺都是抽出時間來的。”
趙桂枝早就讓人提醒過他了,提醒彆在一個坑裡跌倒兩次。
之所以說的那麼委婉,是因為傳話的是趙閏土的心腹手下,反正她相信以她哥的聰明才智,一定能聽懂她的潛台詞的。
不過更多的消息,她就不知道了。
“這孩子,他就不能稍稍分點兒心思放在他的終身大事上頭?”這點,是趙老太太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
如果說,上輩子那個情況是沒辦法,畢竟趙家也是普通人家,趙閏土更是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哪怕他叔嬸對他不錯,那也不至於給他買房買車娶媳婦兒吧?加上他又一直希望靠自己的能力讓奶奶過上好日子,因此就算拚命工作,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擱在如今呢?
趙府真的不差錢,儘管從去年趙閏土過來後,趙家的財富那是直接翻了一番還多,但摸著良心說,原身也不差錢呢!趙家雖是商戶人家,但也是有田產的,還不少呢,光是趙老太太的嫁妝田就有上百畝。趙家祭田三百畝,其他田產更有近千畝之多,哪怕並不是所有的田產都是上等良田,那數目也是很可觀的。
像江家,統共也就十餘畝地,那就能夠養活一大家子人了,還能擠出錢來供養讀書人。
基本上以現如今的生活水平來看,如果是自家的田產,那麼有個三五畝地就可以確保一家人不被餓死了。要是有十畝地,除非是攤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災荒,要不然光是吃喝不算其他的,那是能吃到撐的。
趙家啊,光是那千餘畝的田產,就足夠趙閏土當一輩子鹹魚了。
可他就不!
用他的話來說,都穿越了,怎麼能浪費這麼好的機會呢?哪怕沒有當龍傲天的夢想,那也不可能直接躺平當鹹魚呢!
趙老太太倒是希望兒孫們都有一顆上進的心,但這跟她盼著趙閏土娶妻生子,並不矛盾啊!
還是那句話,這要是趙桂枝還未脫離苦海,她肯定跟她哥站邊。可誰讓她已經脫離了單身狗的世界,哪怕接下來還有更為可怕的催生……
她這不就是為了逃避催生,才決定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嗎?
不過,她知道的消息還是太少了,趙老太太多問幾句後,索性喊了個知道的來。
趁著下人去喊人的工夫,她還跟趙桂枝說了兩句:“原先那老太太跟前全是一溜兒的大美人,她還不愛讓大丫鬟嫁出去,好像是擔心嫁出去了自個兒這邊玩不轉了。我就沒感覺,有啥玩不轉的?我以前一個人不也過得好好的?我來了以後,有個丫鬟哭著求我成全,我就成全了她。”
“然後呢?”趙桂枝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她倒是能理解原來那個老太太不舍得,這不以前看紅樓夢,賈母也對鴛鴦極為依賴,照樣舍不得鴛鴦嫁出去。
估摸著,這是差不多的心態?
“她說是看上了大少爺跟前的小廝,我喊來土疙瘩一問,再兩邊一撮合,這門親事就成了!”趙老太太得意洋洋的笑了,“我還送了她一份嫁妝呢,等她成親後,還讓她繼續回後宅裡當管事嬤嬤。對了,她的針線活兒做得很不錯,前頭你的貼身衣裳都是由她來做的。”
這麼一說,趙桂枝就有印象了。
好像是個年歲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媳婦兒,梳的是婦人頭,體型微胖,據說是生完孩子後沒瘦回去。又因為嫁過人的統一會被稱呼為嬤嬤,趙桂枝一度還相當得不適應。
“她可比你能耐,才嫁人沒多久就懷上了。我就讓她去管衣裳,那活兒輕鬆,得閒了還能給小孩子做點兒衣服啥的。再後來,就你來之前沒多久吧,她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我琢磨著,她又要帶孩子還要喂奶的,就還讓她幫我管衣裳。一直到你過來了,我才讓她去替你置辦衣裳、管衣裳的。”
反正聽著,那人就跟衣裳過不去了唄。
趙桂枝不解的問:“可她不就是個管衣裳的,你問她,我哥去哪兒了,她怎麼會知道呢?”
“她男人是你哥跟前的小廝嘛!以前是小廝,後來好像被你哥提拔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啥情況。”趙老太太努力的回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隻道,“土疙瘩前幾個月不是跑出去了嗎?她男人也跟著呢!”
說話間,外頭有人說人到了。
等人進來給老太太請了安,又起身立到一旁時,彆說趙老太太了,連趙桂枝都明顯愣了一下。
在她倆的印象中,這人是個微胖的身材,估摸著就是生完孩子以後沒掉肉,加上她平常的活兒又多半是以坐著為主的,並不算很辛苦。反正,趙桂枝依稀記得,前陣子見過她,她還是臉頰有肉的。
這會兒,整個人精瘦不說,那衣裳穿在她身上,就跟個麻布袋子套著一樣,空蕩蕩的。
哪怕這年頭並不是以胖為美的,但也沒有趙桂枝上輩子那麼嚴重的身材焦慮。再說了,這要是正在說親的小姑娘,在意身材還是能夠理解的。可她都嫁人生子了,折騰這乾啥?
祖孫倆對視一眼,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
還是趙老太太先開了口:“霓裳你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霓裳就是這人的閨名,當然不是本名,她的本命甚至連姓氏都沒人知道了,隻知道兩三歲時被賣到了趙府,因為模樣不錯,經過了好一番教養後,就送到了原來的那位老太太跟前。霓裳這個名字,也是那位老太太給取的。
“老太太……”霓裳明顯得哽咽了一下,已經瘦成雞爪子樣的雙手用力地絞在一起,半晌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賣力的磕起了頭。
“你先起來!”趙老太太很是無語,哪怕是她這種老派人,也經過不了這動不動就下跪磕頭的情況。
也就是因為這個霓裳後來遠離了趙老太太,她並不知道慈心堂這邊已經不允許隨便下跪磕頭了。不過,就算知道了也無所謂,因為對她來說,天都塌了,也無所謂沒的了。
在趙老太太的追問下,她邊哭邊道出了實情。
原來是她男人在外頭有人了。
“他要是嫌我伺候得不周到,另納個小的,我也能接受。可他這是攀上了高枝,打算把我一腳踹了。那我怎麼辦?我又沒有娘家,還有我兒子,他娘肯定不會讓我帶走兒子的……我活不了了,求老太太替我做主!”
趙老太太一臉的一言難儘。
不止是她,趙桂枝更是很想口吐芬芳。
好在,她倆也明白這是時代局限,不能怪霓裳太過於卑微了。再仔細想想,霓裳這不是已經在努力掙紮了嗎?可能之前她還沒下定決心,趕了巧了,碰上趙老太太喚她過來詢問事兒,她把心一橫,決定為自己討個公道。
趙桂枝壓低聲音問她奶:“這人是簽了賣身契的嗎?那她男人呢?什麼情況?”
“她肯定是有賣身契的,後宅裡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可能沒有賣身契。”趙老太太還特地回憶了一下,隨後很肯定的點頭,“她就是從人牙子手裡買進來的!她男人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要是小廝的話,應該也是賣身契?”
“如果本來就是簽了賣身契的,我覺得我哥不會特地放人。反過來說,要是原先沒簽的,我感覺我哥也不會讓人補簽,他應該過不了心裡那個坎兒。”
聽了趙桂枝的話,趙老太太先點頭後搖頭:“木疙瘩你弄錯了一個事兒。你哥是不會逼著人簽賣身契,可他壓根就不會去重用一個沒簽賣身契的人!趙家的家生子一大堆,還有簽了死契的,他乾嘛想不開要去雇個人使?”
除非那人的才能是無可替代的,比如說石二苟這樣的,趙閏土就會跟他立字據,又是給底薪又是給分紅,還承諾分房分田等等。
但哪怕不了解霓裳的男人,趙老太太也覺得不可能是這麼優秀的人才。不就是個跑腿的小廝嗎?趙閏土肯定會找個有賣身契在手的。
“好家夥!簽了賣身契的都敢在外頭有人?還打算納小?”趙桂枝表示大開眼界。
趙老太太糾正她:“你聽岔了,人家沒打算納小,人家是打算休妻另娶。”
都挺混蛋的,趙桂枝甚至一時間分不出來哪一個更混蛋。轉念想想也是,乾嘛非要給渣男分個優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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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做主!”趙老太太當下就許了承諾,“你先說說看你自個兒的想法。”
“我要我兒子!”霓裳飛快的說出了心中的答案,顯然這個問題她已經思考過無數遍了,“我能接受他納小,在外頭養人我也不管,但我要我兒子!兒子一定是我的,誰都不能跟我搶!”
趙老太太一臉扭曲,好在她及時想起來了,這人隻是後宅的管事嬤嬤,又不是她什麼人,當下便點了頭:“我在這裡給你撂下話,隻要你說的是真的,我保證沒有人能搶走你兒子!”
霓裳噗通一下,又跪下了,重重的磕了幾個頭後,她退下了。
“奶,我覺得你好像忘了喊她過來的目的了。”趙桂枝迷茫了一瞬,“你原先喊她來問啥的?哦哦,問我哥最近在乾嘛。”
“哼!老話說的好,蛇鼠一窩,他身邊的跑腿小廝不像話,他還能有多乾淨?”
趙桂枝就覺得吧,就算她哥是個死要錢臭不要錢的黑心資本家,但一碼歸一碼,她哥完全沒有理由在這種事情上麵亂來吧?犯不上啊!
“奶,那好歹是您唯一的孫子,給他個解釋的機會呢。”
解釋的機會對吧?
可以有!
於是,在趙老太太的緊急呼叫之下,趙閏土火急火燎的回到了府上,一頭栽進慈心堂:“怎麼了?奶您這又是怎麼了?出啥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