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像撲麵而來的浪,不過兩三個呼吸就淹沒了丁芹,眼前頓時一片茫茫。
丁芹眼疾手快地去捉一旁的文千字,謹言也向她飛撲了過來。可他們在觸碰到對方之前,就被迷霧淹沒了身形。丁芹的手指在文千字原本的位置掠過,卻摸了個空。
“你做了什麼?!”丁芹驚怒問道。
“……對不起……”霧中傳來木頭飄忽不定的聲音,“我沒想傷害你們。你們喝過了苦藤汁,不會中毒的。這些霧隻會困住你們。”
“我隻是想讓你們留下……”
“我們已經答應了日後會來看你。你這樣做不是對待朋友的道理。”丁芹皺著眉四處環顧,可這霧氣不知有什麼問題,哪怕以她的靈目,也最多不過看穿身前一丈。
她似乎已經換了地方。丁芹試著向前挪動了一小步,鞋底摩擦在草地上,卻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吞噬了,隻有木頭低沉飄忽的聲音在回蕩。
濃霧茫茫,像一片死寂的海。
“以前也有人答應過我……”木頭幽幽道,他低沉的聲音難過又不安,飄忽中卻又暗含某種讓人感到陰冷的東西,“那個人誤入山林,被我所救,他說過他不會怕我的,請求我送他出山,並且許諾日後一定會來看我……”
“……我送他出去了,可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丁芹身周的霧突然散開一丈,露出青潤的草地。濃霧帶來的壓抑散去了些許,丁芹略微鬆了口氣。
些許濃白的霧化作一隻隻山林小獸,靈鹿蹦跳、雨燕飛掠,在這一小方清靜的世界裡圍繞著丁芹嬉鬨。他們忽又散做霧氣,化作縮小的城鎮,道上行人往來、燈市繁華,白霧聚成的小人有板有眼地采買、玩鬨……隻是沒有半點聲息。
“……我隻能待著這裡等啊等,用霧氣化作山林野獸、化作他口中的繁華城市,可是它們都隻是霧氣而已,沒有哪個能發出聲音,最終還是沒有人能陪我說話……”木頭的聲音低落哀沉。
繁華的霧景忽又散了,流瀉一地,哀涼地流淌過草地。
丁芹的聲音和緩了些許:“是那人輕忽信諾,可這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你既然想要真心交友,又怎能如此強求?你現在這樣,又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木頭卻沒聽見似的繼續說道:“……我等了他一百五十年,才想起來,按照凡人的壽命,他應該已經死了。他到死都沒來找過我一次……”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丁芹皺眉,她許久不見謹言和文千字,心中有憂慮,問道,“他們倆呢?”
“你在擔心他們嗎?”木頭道,“我不會傷害朋友的。我隻是孤單了,我想有人能陪陪我,我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和彆人說過話了……”
“他們害怕我、嫌惡我,我知道那不是他們的錯。從來沒有人對我認真說過話,沒有人告訴過我美醜不重要,可你們說過的,你們說過的……你們說了,又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隻是想有人和我說說話而已……”
“木頭,不管怎樣,你不該這樣做,更不該把我們分開。我們突然被分開,難道就不會互相心懷擔憂嗎?我們心中不安憂慮,有哪裡還有心思關注彆的?”
霧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木頭的道歉聲:“……對不起,我這就送你去見他們……”
濃霧重新籠罩了丁芹,等再次散開時,她又換了地方。
這一次,她的腳下沒有草地了,而是一片深黑的岩石。周圍一片昏暗,太陽的光輝消失了,但另一種光源取代了它。
那是像螢火一樣,點點淺藍、淡綠色的光點,它們在空中飛舞,照亮這一方地下洞窟——那真的是,山一樣大的洞窟。
丁芹震撼地看著這裡,她腳下所踩的地麵最多隻有方圓十丈,地麵之外,是幽深廣闊的水潭,水潭中有輕盈發光的氣泡在上浮,它們浮到水麵上方破碎,於是飛出點點熒光,照亮這一片巨大的地下洞窟。
而在她所在的這處地麵中央,生著一株巨大如牆的古藤。
古藤虯結昂揚,一直延伸到洞頂,鋪散開的密實巨大藤蔓,幾乎擎住了半個洞窟。
或許是地下無光的緣故,這古藤根部呈現與地麵同樣的黑色,越往上越淺,很快就由泛著死寂的灰白過度成幾乎半透明的瑩白,其上葉脈紋理隱隱可見。
點點熒光在藤蔓葉片間穿梭,美得像星空下一個迷離的夢。
丁芹強行讓自己移開眼睛,問道:“他們倆呢?”
“在對麵。”木頭的聲音悶悶響起。
在洞窟中,他的聲音不再是像地麵濃霧中那樣飄忽不定,變成了低沉的嗡鳴在這裡回蕩。
丁芹聞言回頭轉向古藤對麵,還沒走到一半,就聽見謹言嘰嘰喳喳地叫聲:“丁芹?丁芹?你也在這兒?”
文千字也在這兒,他先和謹言遇上了,此時一邊抱著謹言的爪子在半空中飛得哆哆嗦嗦,一邊拚命抻頭往這邊張望。
“我在這裡。”丁芹鬆了口氣,“你們沒事吧?”
“我們沒事兒,就是迷了會兒路。”謹言道。
文千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也在那吱吱吱吱的叫著。
木頭一直沉默著。
謹言轉頭瞧著周圍,驚歎道:“這是哪兒啊?可真夠漂亮的!”
“這是山中空洞。”木頭悶悶的聲音響起。
他們腳下清亮的水潭,就是飽含劇毒的毒液,飛舞流光的螢火,皆是因腐毒而生的腐螢。此地雖美,卻處處是毒,從來無人能夠觀賞。
“我會記得這裡,也會記得你,會回來看望。但現在我們有急事,帶我們離開吧。”丁芹道,“我們承諾過的事情,就不會反悔。趁現在還來得及,不要繼續錯下去。”
木頭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