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夢見了身著紅衣的少年郎,可那一身紅衣,究竟是豔烈奪目的火焰,還是淒厲哀涼的血?
黎楓!
衛秋寧驟然睜開雙眼,從黎楓的安神術中強行掙脫了出來。
她按著心口,隻覺那裡如被根根絲弦絞緊,苦痛欲裂。
黎楓!
衛秋寧從榻上爬起,踉蹌跑向牆角的衣箱,被繡墩絆了個踉蹌,也來不及爬起,於是就直接撲倒在衣箱前,從底部匆匆翻出一根由舊衣與幔帳結成的長繩。
二十多天前,在做了那個不詳的夢之後,衛秋寧就開始做準備。
她想了三年,卻才想明白。
衛氏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她嫁給黎楓的。她所求的雙全,從來都不存在!
她隻是對這個家仍有留戀不舍,可她現在已經想明白了。
這世界上,她再也不可能像愛黎楓那樣愛任何人,也不會再有任何人像黎楓那樣愛她。
若是黎楓出了事……
那時她萬般憂慮,所能做的竟隻有祈禱與等待。
從那一刻起,衛秋寧恨透了這種無能為力。
她將舊衣與幔帳結成的繩索,從窗戶垂下。
衛秋寧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可冥冥中自有因果相牽,她心中有什麼在指引著她,無需遲疑徘徊,一路飛快地奔向後園水榭。
“黎楓!”
“你們要做什麼?他怎麼了?!”衛秋寧哀哀撲過去,卻又不敢碰他。
衛愈驟然縮回手:“五妹,你怎麼出來了?”
“你要對他做什麼?”衛秋寧回頭看他,那目光竟令衛愈一時不敢與之對視。
“不是我們做的,是他自己中的毒,我們試過了,他已經沒救了。”衛愈解釋道。
衛秋寧何其聰慧,心念一轉,便想明白了他們打算怎麼做。
“大兄。”她抖著嘴唇問道,“所以,你們便要看著他死嗎?便要……便要……”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目光已經令衛愈感到了難堪。
衛氏鬼神皺起眉:“衛秋寧,不是我們不救他,而是救不成。此事已成定局,難道要再因為他牽連族中嗎?”
衛秋寧望著那位鬼神,她認得他的。每年祭祖,都能夠在祠堂中看到這位衛氏先祖的畫像。若是還有其他法子,先祖不會同樣冒著風險如此行事。
她與黎楓相戀,卻也是,衛氏族人。
衛秋寧慘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就讓我帶他離開這裡吧。他又做了什麼,要淪落到死後無人知,屍骸無處葬呢?如果他死了,我便隨他同去,一命抵一命,牽連不到族中。”
“荒唐!”衛愈怒斥。
他似是怒極,直接伸手指著衛秋寧,手指顫抖道:“你為了個狐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嗎?”
黎楓盤坐在地,他被毒所控,動彈不得,臉上卻滑下一行淚來。
……
衛氏族地外。
由謹言帶著路,丁芹才剛來到衛氏大門前,忽然覺得額心神印一燙,其中神力躍躍跳動,直引著她向衛氏大門內望去。
“黎先生出事了!”
……
衛氏族地內,衛秋寧抱著紅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衛愈臉色難看地望著她的背影,似怒似哀,既悔且怨,他想要追過去,卻被衛氏先祖壓住了肩膀。
他們是世族,聚族而居,相互仰仗扶持,聚則綿延,離散則亡。
每一個族人都享受著世族的蔭蔽,每一個族人也都對世族抱有責任。
此事因衛秋寧而起,也當,由她而終。
無論黎楓因何中毒,在哪死去,衛氏都已經有了一個族長嫡女隨他共死。此事,再追責不到衛氏。
衛秋寧脊梁筆直,懷中紅狐眼中泣淚、嘴角含血,她懷抱著他,一步一步向大門走去。
出了此門,一切再與衛氏無關。
……黎楓,黎楓,我想離開,你帶我走吧。
衛秋寧攬著懷中紅狐。
黎楓,我帶你離開。
由生至死,我同你走。
染著粉意的因果線糾葛入骨,連綿入魂。
秋寧……
紅狐含淚,那淚卻連滾落的力氣都沒有了,氣息衰弱將死。
“黎先生!”
溫暖的神力像純淨的陽光,照澈他的全身,驅逐陰冷與苦痛,那折磨著他的酷烈的毒,在這光輝下像細雪一般迅速消融。於是那光又化作溫潤的水流,滋養修補他因毒而千瘡百孔的身體。
那不是丁芹曾對他展示練習過的神術,那是來自神術的源頭,更加浩瀚廣博的力量。溫和、淡漠,卻悲憫。
黎楓睜開眼,淚珠滾落,其聲喑啞:“上神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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