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明透徹的目光下,望月驟然緊張了起來。
那目光仿佛一張高懸的明鏡,洞察內外,令她的所思所想、一切行為,皆無處遁藏。於是裡裡外外都被剖顯了個乾淨,不由生出自慚自愧,隻想躲藏。
在望月坐立不安之前,神明就收回了目光,問道:“你還有個姐姐?”
望月一怔:“是……”
……
望月的確有個姐姐,她們一母同胞、相伴相依,親密而互知,但無論外表還是性格,卻都相差甚遠。
望月一身玉雪皮毛,如盈盈滿月光,姐姐卻是一身墨黑,故名朔月。
望月擅長藥理,性子溫和羞怯,朔月精通夢術,脾性活潑好奇。
在前幾日食夢貘為惡的時候,望月曾說過,她曾暫代過以夢境為神職的祭祀之位,這位置正是朔月的。
在最初的時候,藥神與夢神、望月與朔月是一對共享神祠的雙神,神龕之中,也總是並立兩座神女像。
可是自六百年前,夢境神職的祭祀之位,就一直由望月暫代,直至今日。
隻是望月對夢境術法的掌握終究比不得朔月,後來她又隨雲家一起遷到了水固鎮,故而因夢境問題向她祈助的信眾,漸漸也就少了。
“六百年前……”望月垂下了眼睛,聲音裡浸著哀意。
六百年前,望月的修為還遠不及今日,她那時還隻是個未能化形的小妖,朔月的修為雖比她強些,卻也有限。
她們那時托庇於一位欲證山神之位的大妖,原本修行自在無憂。可世事無常,災禍不會因為發生的幾率小便不再降下,劫難也不會因為人心希冀而輕易度過。
望月常常夢見那一日,她在山林之中,與朔月嬉鬨玩耍。
陽光是暖的,草地是軟的,風也輕輕,送來草籽染著青意的氣息。
那情景是如此的輕鬆愜意,可夢中的望月總是充滿了惶恐不安。
風裡像藏著血氣,地上像布著陷阱。她想要帶著朔月立刻離開,想要逃離此地,越遠越好。
可她總是逃不成的。
因為這裡不是現實,這裡隻是夢境,複現著過去的那一天。
那一日,她一無所知地同朔月在草地上玩耍,可一隻隱匿了氣息的蛇妖驟然撲出!
那是隻吞噬精血修行的濁妖,修為遠高於她們,不知以什麼手段瞞過了庇護此地的大妖前來獵食。
望月在夢中,總是在做不同的嘗試。有時候她們成功的逃了,有時候她們反過來坑死了那隻蛇妖,有時候她們堅持到了庇護此地的大妖發現,於是一同得救……
可是每一次,望月都在哭。
“哭什麼呢?”朔月總是這樣安撫她,“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
不、不是的。
望月總是哭得聲嘶力竭。
這裡,隻是她的夢而已。
在現實中,朔月把她從蛇口推了開來:“快跑!去找山神爺爺來!”
望月拚命地跑啊跑,找到庇護著她們的大妖求救,可是等趕回去的時候,那裡隻剩下一地狼藉,與斑駁的血跡。
蛇妖的蹤跡沒有了,朔月的形跡……也沒有了。
望月幾乎要崩潰了,她哀求著大妖幫她尋找了好久,可是尋遍了周圍,都不見蛇妖與朔月的蹤跡。
這些吞噬精血的濁妖,都是些性情凶殘狡詐的家夥,在有修神道者庇護的地方,一般都是不會停留的。他們在獵食之後,往往也就直接逃了,與那些有能力庇護一方的大修行者對上,並不值當。
所以,朔月恐怕已經……
所有人都是這樣告訴望月的。
望月把自己關在神祠裡,她反複地做著夢,反複地夢見那一日。
“彆哭啊。”朔月總是在夢裡安慰她,“我們不是好好的嗎?”
朔月……朔月……
望月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當時再跑快一些呢?朔月是不是就能活下來了?如果她當時沒有逃,而是和朔月一起呢?她們是不是就能有機會一起逃出去?是不是就能堅持得更久一些,有機會等到庇護這裡的大妖發現?
“彆傻了,那最多兩個一起死掉。”朔月在她夢中說道。
“朔月……”望月顫了顫,這不是她夢中的朔月,這是……
“這是我的留影術,也不知道這道留影術什麼時候會被觸發,不過……大概是在你很想很想我,但我又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吧。”朔月笑眯眯地說道,“但是這個影子隻會保留三天,你也不要太想我了嘛!”
“我們說好了,要開開心心的呀。”
……
“……我舍不得讓她的神位就這樣消散,隻要還有人念著她的名字,就好像她還在一樣。後來,我就一直代替她回應那些祈禱,可是我在這方麵差她太遠,現在……已經很久沒有人會向她的名字祈禱了。”望月怔怔道,眼圈已變得通紅。
這話聽著實在叫人歎息。可是六百年已經過去,活下來的人總是要走出來的。
望月並沒有被過去困住,她隻是舍不得那一點念想,這並不會成為她無法突破的心結。既然如此,她又是為了什麼,被困於這一步,數百年不得成就妖神呢?
“你身上有兩尊未凝聚的神位。”漓池說道,“有另一尊神位乾擾,你自己的神位是無法凝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