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之中,地神霍然起身。
他本不打算離開地神廟,但現在卻不得不離了。
那隻鬼犬已經執心入妄,實力大增卻神智混沌,已經不是巧縷公所能應對的了。
世間修行者眾,唯鬼類修行最不易,隻因鬼類多執妄深重。他們與受人香火祭祀而化作鬼神未入輪回的修行者不同,全憑一腔執念刻骨,方才抵抗得了輪回的牽引,停留世間化作鬼物。
這些鬼物很難走上修行正道,他們的力量因執妄怨戾而生,執怨越深重,實力便越強悍,然而執怨越深重,心性便也偏離得越遠。
蛇口崖黑水潭的鬼王是少有的鬼道正修,也教導其座下鬼修踏上修行正道。然而執妄難解、怨戾難消,萬一觸碰到了鬼物執妄所在,他們往往便會陷入偏執,難以溝通。
受怨氣影響,大多數鬼物的思維也與平時不同,不但很難重新清醒,也容易造成大量毀壞。
不能讓它入鎮!
地神身形霎時出現在鎮外,堅實厚重的神力凝聚如山,向鬼犬沉沉壓下。
鬼犬感受到地神神力,雙目中血色愈發濃鬱渾濁,一身陰氣激蕩,竟生生抗住了片刻地神鎮壓。但它執心入妄,不知收斂,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力消氣散。
地神不為所動,這鬼犬神智不清,為怨戾所驅,必會傷人。便是除去,也沒什麼不可的。
厚重的神力凝聚如山,鎮在鬼犬頭頂,生生將它寸寸壓下,地麵稠厚如漿,令鬼犬無處施力,逐漸陷沒入土。
鬼犬大半個身子都被困於地中,難以掙動,唯剩頭顱高昂,看向空中。
牧巢、牧巢,他們剝了我的皮,他們剔了我的肉,他們把我的骨頭扔在河水裡。
你叫我等你,你在哪裡呢?
他們在爐旁烹煮,說你該早些殺了我!
我等了你三百年,尋了你五百年。
他們畏懼我,他們殺我。如今你也畏懼我,你也要殺我嗎?
鬼犬昂首嘶嚎,陰氣驟然暴起,一道幽光從它身上發出。
幽光直衝而起,驀然化作一個身著豔紅嫁衣的身影,雙眉斜飛入鬢,鳳眼含威帶煞,抬手一擊,一個照麵便擊散了地神的鎮壓。
“鬼王!”地神驚愕道。
這是黑水潭中鬼王斬出的嫁衣相,雖非鬼王本體,卻比鬼王親臨也差不了多少。
可地神轉眼就注意到了,那雙鳳目中並無神采。這並非鬼王親自所掌的嫁衣相,應是她提前在鬼犬身上留下的印記,在性命受脅時自動激發,牽引嫁衣相的力量降臨,用來救命的。
可嫁衣相雖然並無鬼王神智操控,卻是鬼王諸相中怨戾最深的一個,一身陰氣幽寒森冷,隻不過現身的一個瞬間,便將如潭的地麵凝結堅硬。鬼犬受陰氣滋養,從中用力一掙,脫出地麵,翻牆直奔入鎮。
地神神力翻湧,一道神術急追鬼犬而去,欲將之攔住,卻被嫁衣相一道術法給攔住了。
鬼犬眼看著就進入了水固鎮中,地神心中焦急,嫁衣相隻具有鬼王的部分力量,現在也隻憑本能,沒有鬼王的神識操控,並不是他的對手。可在他與嫁衣相糾纏的這段時間裡,足夠那鬼犬在鎮中做多少事情了?
但鬼王本體不知在做什麼,嫁衣相現身許久,鬼王竟一直未曾注意到這裡。嫁衣相全憑本能戰鬥不休,地神根本無法與之溝通。
“鬼王!”地神一麵試圖擺脫嫁衣相的糾纏,一麵以震聲喝道。
地神聲如地動,順著冥冥中的聯係,從嫁衣相一直傳到正在黑水潭中閉關的鬼王耳中。
下一瞬,眼中黯淡的嫁衣相目光驟然變得靈動。
“水固地神?”鬼王頓時停了手,雙眉顰起。她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忽有所感,驀然轉頭,看向大青山餘脈方向。
李府之中,神明倒扣手中書籍,目光悠遠遙遙相望,正與鬼王相對。
……
水固鎮中。
黑犬奔馳如電,一身陰氣四溢,驚起了不知多少神明,可他們還未來得及阻攔,這發了狂的黑犬就風馳電摯一般直衝向了雲家。
雲苓尚未睡著,因果牽引之下,胸中一顆心臟跳動愈加激烈,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終於忍不住,轉向丁芹,剛開口道:“我……”
話未畢,丁芹給她的護符突然一燙,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雲苓一慌:“這是怎麼了?”
丁芹霍然翻身而起:“你留在這,我去看看!”
雲家之外,巨大的鬼犬雙目混沌一片,似乎已經失去了神智,隻剩一腔啜著血的執念,循著牧巢的蹤跡追尋而來。
可是具有神明力量的護符阻住了它,那清冽的力量不但未能使他恢複清醒,反而令它更加狂怒起來。
丁芹肅然抬手,靈機一點,神力歸陽和,化解陰冷鬼氣,正欲引動七情之音,嘗試將蒙了黑犬心智的七情引發散出時,黑犬忽然張口一吐,一道烏黑幽光如針刺來,霎時飛射向丁芹的麵門。
“小將軍!不要!”雲苓心中一緊,直接從門後衝了出來。
潭水煉製的細針隻破開丁芹護身符的一半,便在她身前停下,緩緩消散。
雲苓頓時一僵,可是衝都衝出來了,巨大的黑犬已經轉頭看向她。
黑犬沒有向她攻擊,也沒有嘶嚎怒吼,它雙目中仍然混沌一片,一步一步向雲苓走近。
雲苓看著這鬼氣森森幾乎與她一般高的黑犬,一時畏懼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