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漓池上神怎麼樣了……
丁芹站在九曲河旁,思緒一時有些飄飛。
大劫運轉不休,她離開李府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外麵的情況遠沒有山中安寧自在,但她不能希求自己永遠待在上神的庇護之下。哪怕漓池看起來如此強大,但她一直記得上神有傷,記得那一日,在神明的光輝之下,所看見的一片空蕩陰影。她也想要能夠為上神做些什麼……
想到這裡,丁芹情不自禁地的摸了摸額頭,額頭上的神印仍然隱匿著,但她一直能夠感受到其中溫暖柔和的神力,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神明有異,神印必有所感。她的神印沒有顯示出任何異樣,山中平靜,想必一切安好,她也要努力才是。
丁芹深吸一口氣,看向九曲河旁的水渠。
這條水渠是才重新修整過的,側邊與底部都鋪設著乾淨的鵝卵石與砂礫,用以阻隔水流與下方浸透了苦雨的泥土接觸。水渠中現在還沒有水,與九曲河相連的部分此時正被一段泥土阻隔著。
身形高挑優美的丹頂鶴站在丁芹身旁,垂頭問道:“能做到嗎?不必勉強,多試幾次,慢慢來也可以。”
丁芹點了點頭,壓下心中的緊張。
九曲河中的水同樣被汙染了,隻有把河水淨化過之後才能引入水渠之中使用。
在這段時間裡,盧國已經研究出了濾去水中鹹苦的方法,隻需想辦法淨化掉水中的煞氣之後就可以使用了。
但淨化水的陣法丁芹也是第一次真正布置,事實上,她連正式布置陣法都是才開始沒多久。
之前黎楓教她陣法的時候,她都是在陣盤上實驗練習,陣盤最多也不過是桌麵大。
在一個多月前,丁芹嘗試為丁家村設下防護濁妖的陣法時,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實踐。
天地間的靈機越發混亂起來,一切術法施展起來難度倍增,更何況要布置一個能夠籠罩整個丁家村的陣法,那時候丁芹也緊張得很,若不是在回來之前,漓池上神為她點開神印,她恐怕隻靠自己也沒辦法成功。
等到白鴻回來見到陣法的時候,也驚喜萬分:“你還會這個?太好了,其他地方也幫我布置布置吧。”
見丁芹點頭應下,白鴻長嘴一叼,就把她甩上了自己後背,羽翼一展便飛了起來。
丁芹嚇了一跳:“怎麼這麼急?”
白鴻抱怨道:“再不早點解決,我就要讓那群四處發瘋的濁妖給累死了!等這件事了了之後,我可再也不乾這活了。”
丁芹不由問道:“您不是以地神證得神位的嗎?”
如果是一地地神的話,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拋棄一地說不乾了的啊。
白鴻無奈著惱的長鳴:“我可不是這裡的地神,我是以風之道證得的神位,一千多年前遊曆到這裡,當時這裡情況可慘了,我一時心軟,就留下來照看了,順便積攢些功德。”
“一千多年前這裡是什麼情況?”丁芹好奇問道。
“你們這不是還供奉著那個鬼王嗎?”白鴻道,“更早的時候,這附近是沒有正神的,九曲河有一條不知哪來的河妖,每年都要吃活祭,後來鬼王出現斬了河妖,這附近才安生下來。”
丁芹也知道這個故事,他們這附近所有靠近九曲河的村落,除了供奉庇護自己的神明外,還供奉著一位鬼王。
鬼王雖然坐擁香火,卻從未在人前顯露過聖跡,故而大家都不確定這位鬼王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雖然供奉鬼王的習慣一直流傳下來了,但供奉的人們有多虔誠可就不一定了。畢竟一位遙不可知的鬼王,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日夜衛護他們的神道修行者。
不過就算鬼王真實存在,也未必有多在乎他們的香火。反正鬼王從未因為人們供奉不誠而降災過。
曾經丁芹也對這位鬼王的存在並不當真,但在雲苓被鬼犬糾纏的那一次,她可是親眼見到了那位鬼王含威帶煞的嫁衣相。
“那河妖是個吞噬精血的濁妖,修得一身好神通,等閒神明尚且不是它的對手。之前它在九曲河中作亂,這附近自然是沒有正經庇護者的——就算曾經有,也都被那隻河妖給吞吃了。就算後來鬼王出世斬了河妖,鬼王神智雖然清醒,但她一身陰煞,並不適合作為庇護一地生靈的的存在。”白鴻繼續道。
“我那時候正在體悟風之道,四處遊曆,途徑此處一時心軟,便留了下來。可誰曾想千餘年過去了,這地方還是沒能誕生一位有誌成為地神的神道修行者?因為這破活計,我可沒少耽誤工夫。”
一人一神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地方。白鴻翅膀一收,落到另一個村莊附近,請丁芹幫忙布下陣法。
丁芹幫忙布了一個多月的陣,但那些全部都是防護陣法。淨化煞氣的陣法並不難,但要想能夠受得住九曲河水入渠的衝擊的同時,還能夠徹底淨化那些入渠的水量可就不容易了。
煞氣無形無質無味,沒有修行過的凡人無法覺察,這條水渠要供應附近好幾個村落的用水,人們信任她、信任鶴神,相信被她處理過後,水渠中的水不會再有煞氣。陣法若是出了疏漏,這些水就會成為危害人們的毒液。
渠頭被挖成了一座圓池,下麵埋著陣基,接下來隻剩最後一步——勾連天地引入靈氣,將陣法激活。
丁芹全神貫注,靈目之中,天地間躍動的靈機一一分明顯現。她指尖凝聚神力,向前一探,似慢實快地在空中一點一引,靈氣如墨,神力如筆,一道澄明的靈氣隨之盤旋成印,落入陣中。
靈韻波動,陣法已成。
丁芹鬆了口氣:“試試看吧,應該成了。”
白鴻點頭,長足淩空一抓,擋在九曲河與水渠之間的泥土層破碎開,河水轟然而下,受到陣法力量牽引,在圓池之中盤旋。
陣法受到水中煞氣衝擊,隱匿的力量霎時被激發,引得四周靈氣震蕩,池中水流同樣激蕩不休。
丁芹目不轉睛地盯著陣法運轉,片刻之後,陣法的力量逐漸穩定下來,在圓池之中盤旋的河水也逐漸平複,開始順著坡道進入後麵的渠道之中。
河水將水渠中的砂礫衝起,顯得有些渾濁,但水中的煞氣已經消失不見了。隨著水勢衝擊的聲音,河水逐漸沿著渠道蜿蜒,在填滿了水渠之後變得平穩下來,被衝擊起來的泥沙也開始逐步沉澱。
直到現在,陣法都在穩定地運轉著。
“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丁芹喃喃道。
“辛苦你了。”白鴻道,“以後我來看著就行。”
水渠中的河水仍然是鹹澀的,等到附近的村民取用時,才會濾去其中的鹹苦,這也是盧國最新頒布的律法規定,必須先將水中煞氣去除之後再進行濾水的操作。
在煞氣尚存的時候,這鹹苦的味道便是對沒有修行過的生靈們的一種提醒,有這個味道在,便不會毫無防備的飲下含著濃重煞氣的水。
這一條水渠並不大,勉強可以供給附近的村落使用,雖然暫時還不夠澆灌田地的,但相比於那些並不鄰近水源的地方,這裡已經算得上幸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節氣逐漸走向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今年的天氣熱得格外不正常,一直沒有降雨,有些地方的泥土甚至已經開始乾裂。
章寧城外,原本繁華的景象已然不見,重新搭建起來的是一座座簡陋的茅屋。流民們在棚屋裡、樹蔭下躲避著毒辣的太陽,眼睛祈盼地看向緊閉的城門。
“爺爺,快到施粥的時候了吧?”七八歲的男童渴望地張望著。
“再等等吧。”老人用青筋分明的大手撫了撫男童的腦袋,“到時候跑快點。”
男童抱緊了懷裡的破碗,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周圍聚集的流民們,害怕道:“我們這麼多人,會不會把糧吃空了,再沒有糧了?”
“不會的。”老人安撫道,“這是國都,國都裡有王宮,那是世上糧食最多的地方,王宮裡有王上,王上最仁慈了,他不會不管我們的。”
國都一定是最富足、最安全的地方,國都一定能夠帶給他們活路。
“可是,”男童膽怯地看著城牆上把守的士兵們,“國都為什麼不放我們進去呢?”
……
王宮內,陸宏忙得焦頭爛額。他已經接連數日在朝會後又留下了幾位大臣進行小朝會,之後更是直接把人留在宮中,每日與他在殿□□同吃住處理事務。
又是一日小朝會,陸宏疲倦地撐著額角揉按。哪怕日日如此忙碌,他們所能做的也實在太有限了。
盧國不止需要淨化被汙染水源的方法,還需要新的降雨,被汙染的田地需要清理、四處作亂的濁妖需要解決、萎靡枯黃的植物、生病死亡的動物……
這些都是凡人之力難以解決的,盧國雖然有供奉修行者,可修行者的能力同樣是有限的,更何況他們也需要積累資本以度過之後的劫難。
神明同樣如此。香火祭祀對神明並非萬靈藥,煉化香火剔除願力是需要時間的,盧國雖然一直在祭祀,但神明們也在解決那些被煞氣刺激失了神智的妖鬼,被汙染的水源有了能夠淨化的方案,能夠暫時維持一定限度的供水,下雨的事情仿佛也就沒那麼著急了……
但實際情況遠比這個要複雜得多。哪怕平時最無害的百姓,在變成缺衣少食的流民後,都會變得危險起來。而在彆有用心的人摻和下,逐漸有了聚集叛亂的傾向,三日苦雨也被傳成了盧王無道,上天降災的征兆,並且隨著旱情的發生,謠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叛軍的勢頭得及時按下去,但軍隊出行是要糧草的,而旱情一起,盧國現在最缺的就是糧草。
若是再不下雨,恐怕就要掀起兵禍了。
章寧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陸宏不能不管,可他沒有辦法一直靠施粥來養著這批人。
城外還有一些可以耕作的土地,但沒有雨,土地就隻能荒廢。流民沒有辦法被安置到城外,但他也不能把人放進都城,那必然會生出亂子。況且,彆的地方在有心人的引導下,已經有了流民聚集試圖叛亂的苗頭,誰知道這些流民裡麵有沒有混了什麼人?
可流民太多,聚集在城外,也是遲早會生事的,若是再有人挑唆,後果就更嚴重了。章寧城內糧食有限,雖然現在還能夠施粥,可再過一段時間就不一定了……
陸宏這幾日急得嘴角生泡,每日的朝會上都在為了這件事爭吵,有人提出過要趁現在流民數量還可控的時候將他們驅散,立馬就遭到了反對。
“你這與殺人有什麼兩樣?!”一位頭發半白的大臣激烈地訓斥道,“這些流民原本都是良民,他們因為對我大盧的期望,對王上的信任,才在流離失所後走向這裡!你提出這樣的建議,是沒有看過那些倒在路上的人的慘狀嗎?!流民在路上已經倒下許多了,能夠趕到這裡的人已經再也走不動了。你驅逐他們,又要讓他們去哪討活路?難道要讓這些對我們飽含信任的子民去死嗎?!”
可提意的大臣同樣有著理由,緊繃的臉上皺紋愈發深刻,重聲道:“難道你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現在不狠下心來,等到出事的時候,豈不是會死更多的人,還平白消耗了本就不多的糧食?!你隻看到了現在路邊倒下的人,可不下決斷,等到未來起了兵亂,我盧國境內處處都會是此等慘狀。舍一而保萬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還沒到那個時候,翻去表麵被汙染的土層,隻要有雨,很多荒地就能夠重新耕種,你現在就急著把人驅散,是想乾什麼?!”
“雨在哪裡?!”
大劫使今年再無一場雨,盧國一直在祭,可是到現在都沒有落下雨來。擅掌雨水的神明們雖然也接受凡人香火,但並不依賴於此,神庭究竟是怎麼想的,凡人們無從知曉,縱然忐忑期望,可國家運轉等不了,也不能夠靠猜測和對神庭的期望來製定方案。
吵到後來,提議的大臣撩袍跪下,苦心決意道:“王上不忍心做決定,臣願擔此任。”
陸宏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沒有說話。
“等到城外流民□□的時候,一切就都晚了啊,王上!”
……
城外,老人和男童仍在翹首以盼,像許許多多的其他流民一樣。
城門緩緩打開,一輛裝著許多大桶的車被人推了出來。
“施粥了施粥了!”人們蜂擁向粥鋪擠去。有守衛的士兵震懾,人們雖然推搡擁擠,但卻並沒有打起來。
男童和老人也向粥棚跑了過去,蜂擁的人群很快就將兩人衝散了,男童緊緊抱著碗,小小的身影被淹沒在人群裡,有誰的身體撞在他背後,有誰的腿擋在他前麵,男童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人群踩過。
“不要擠!都給我讓開!”有人爆喝一聲,擠開人群把摔倒的男童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