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9508 字 9個月前

河神巨大的陰影滑遠了,殘骨中畏縮的水鬼們重新浮出。

這滋養了沿河兩岸無數生靈的長河,河底卻是一片荒涼哀哭不絕。

我們死在河裡,我們被蛇生吞,我們的殘骨無人收斂,我們的忌日無人祭祀——人們要在那一日,祭祀殺死了我們的神明,然後給我們,帶來新的同伴。

我們是河神夫人,我們是金童玉女,我們是跟著河神老爺享福去了,所以沒有人敢於向我們祭祀。

我們的家人有時候會來到河邊哭泣,他們淚水的味道,被河水一衝,就散了。等他們也死去之後,便連淚水也沒有了,我們仍沉在河底,浸泡著冰冷刺骨的河水,仰望著上空昏暗的光線。

每一次蛇影的滑過都在提醒著苦痛,苦痛又化作無法消解的怨與哀,皮肉消儘、骨骼破碎,那是我們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

……

不甘、怨苦,糾纏在魂魄深處,於是難入輪回;畏怯、瑟縮,重複著複仇無望,於是不得解脫。

直到時間衝刷,連記憶都模糊不清,將所有的怨苦與不平都消磨殆儘。承認吧,承認自己的卑弱;接受吧,接受自己的瑟縮。

愚者便受愚弄,弱者便受欺壓。這不是從來如此的嗎?這不是世間的法則嗎?

沒有什麼需要不平的。那些苦痛是理所當然的、是應當承受的。不要再執妄了,就這樣進入輪回吧。

一個個魂靈被時間衝刷得麵目模糊,像岩石被河水打磨去所有尖銳的棱角。

“我是河神夫人……”穿著嫁衣的水鬼哀怨呢喃,“河神庇護著兩岸,我換來了風調雨順,我帶來了家人安康……”

“不,不!”有一個身影相似的魂魄說道,“沒有人需要河神的庇護!在九曲河旁建立起村落時,沒有河神!在田地被開墾耕種時,沒有河神!在挖渠引水、建立堤壩時,沒有河神!”

“人們感激我……人們敬重我……我的家人會好的……”麵目模糊地水鬼呢喃道。

“人們會忘了你,人們早已記不清我們是誰。人們隻記得河神夫人。愛你的人隻會愈加痛苦,恨你的人才會為此歡喜!”那魂魄眼中燃著熾烈的火。

水鬼們厲嘯起來,青白的眼底驟然翻黑:“你在說謊!你也是河神夫人!”

“我不是河神夫人,這裡從沒有過河神夫人!”那魂魄眼中的火焰越發鮮烈。

……去歲豐樂,皆為神恩……

不、不!都是謊言!沒有神恩!

……今有新婦,並金童玉女,感念神德,願往服侍……

錯、錯!都是蠢話!沒人自願!

從河神夫人,到金童玉女;從送嫁儀式,到河神祝禱。

全是無能者的謊言,全是弱小者的蠢話!

她的眼睛像在燃燒,那力量灼得所有靠近的水鬼在她麵前停下,但那不是怨恨、不是苦痛、不是不平。

你們在騙誰?

欺騙自己,能夠讓你們更好過一些嗎?

“可是、可是……”孩童的魂魄撲進她懷裡,“姐姐啊,我在河底待了好久。我好冷啊,我好痛啊……如果不是本該如此,那我又怎麼能不讓自己瘋掉,在這不得不日夜看著河神影子的地方?”

“能夠忍受這樣的痛苦,為什麼卻不能夠憤怒?”

不是不怨恨、不是不苦痛、不是不不平。

不要恐懼,將它們統統燃成憤怒!

“我要生在這裡。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會一直生在這裡,直到——”

“——怨戾皆平,河神消亡!”

……

一世、兩世、三世……她每一世都轉生在這裡,每一世都成了河神夫人,每一世都在不到雙十的年紀,死在河水裡,死在蛇口中。

她要一直生在這裡。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百年……九曲河的水仍在流淌著,每一年的河神祭仍在進行著。那座既是祭壇又是渡口的木質平台,已經翻修了不知多少次。爛掉的木頭掉進河水裡,留下最後一聲悶響,就被河水吞噬了。沒有人會記得它們,會有新的木頭接替它們,支撐著祭壇,逐漸朽爛,然後被河水吞噬。

除了河神祭的那一日,幾乎沒有人會來到這個渡口。但現在,渡口上卻坐著一個頭發半白的瘋婦。

她已經坐在這裡很久了,從十四年前起,她就每日都會來到這裡坐著。那年的河神祭,正好輪到她的村子。

她木愣愣地看著河麵,嘴裡含含混混地喃道:“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我的阿丘……”

一隻大鳥從高空掠過,河麵上滑過一道影子。

她渾濁的眼睛忽然一亮,彎腰貼近水麵:“阿丘!阿丘!你來看阿娘了嗎?”

許久之後,水麵仍然那樣平靜,波濤永遠向下奔湧著。她失望地直起腰:“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

地上的影子從西邊慢慢轉到的東邊,天上的光線從明亮慢慢變成昏暗。

她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水麵,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起身。

那些是飛鳥的影子、落水的樹葉、河裡的魚蝦……那些都不是她的阿丘。

“阿丘、阿丘,你什麼時候回來看看阿娘……”她彎腰把臉貼近水麵。

“阿娘去看你吧……阿娘去看你吧……”她的臉越來越低,上半身幾乎要掉下木台。

“嬸子,”一隻手拉住了她,那是個年輕的姑娘,一雙漆黑的眼睛,像最深邃的水潭,水潭之下,壓抑著最熾烈的火焰,“該回家了。”

“我要去看阿丘……”瘋婦喃喃道。

“明天吧,明天再來。”姑娘哄著她,慢慢把她帶離渡口。

“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

姑娘沒有說話,帶著她慢慢走回村子。

暮色的光是柔和又溫暖的金橙色,渺渺炊煙從一棟棟房子上升起,年幼的孩童邊互相追逐邊唱著歌:“受神庇護,風調雨順;惹神厭怒,洪旱反複。”

瘋婦站在村口,忽然停了停:“阿丘是不是還是冷的?阿丘會不會還在餓著?”

“嬸子?”姑娘看著她問道。

“我要先回家。”瘋婦說道,她好像恢複了幾分清明,但轉眼又重複著喃道,“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

姑娘沒有說話,她把瘋婦送回家,自己也慢慢走回了家。

才打開門,她就怔住了。幾個陌生人正擠在不大的房子裡,她認得他們,每年的河神祭都是他們主持的。

“不是還有五個月……才到河神祭嗎?”

“河神老爺托夢,他功力大漲,需要喜事慶祝,以後改成一年兩祭。”河神的使者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仿佛說得很艱難,卻又很堅決,“原本輪到小灣村,他們湊不出人來,隻獻了一對金童玉女,現在已經……沒了。”

“河神老爺慈憫,答應這次補上欠缺的河神夫人,就不會再怪罪。”

姑娘沉默了下來,漆黑的眼睛裡,燃著幽深卻又暴烈的火焰。

第二天,她搬進了一間帶鎖的空房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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