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10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26164 字 9個月前

“明燈教?”丁芹問道。

透過她的雙眸,神明的目光已經投注於此。

這是一間很古怪的“暗室”,房間內點著九盞燈燭,把房間內照得亮如白晝,但幾人所坐的地方,卻圍著滿滿的屏風,屏風上麵還搭著幔帳,將這一小處空間幾乎完全與外麵隔開,而這裡麵卻一盞燈都沒有點起,顯得十分昏暗。

在這樣的昏暗中,對於丁芹是沒有什麼影響的,對於她身旁幻化出人身的白鴻也沒有什麼影響,但對於坐在她們對麵的房間主人來說,在這種昏暗中分辨事物卻很有幾分吃力。

這是個穿著粗衣做腳夫打扮的人,身材掩蓋在寬大的袍子裡,隻能看出來偏於瘦小,眉毛寡淡臉色薑黃發暗,臉上好像沒有什麼表情,但每一處細微的肌肉走向都在訴說著疲憊。

這是個看起來是沒有任何值得注意之處的普通人,但哪怕是坐在這樣昏暗的小隔間裡,兩隻眼睛不得不睜得很大,這個人也極力在把自己縮到陰影濃重的地方,生怕挨著一點從縫隙裡透過來的亮。

“我偷聽到的,應該是這個名字……你們、你們知道這個教派是乾什麼的嗎?”這是個低啞的女聲,像從耳邊滑過的蛇,微涼、柔滑、鱗片鮮明,有種讓人想打個激靈的驚悚,同時又飽含一種妖異的魅力。這個做腳夫打扮的人,竟是個做了偽裝的姑娘。

“您聽說過這個教派的名字嗎?”丁芹看向白鴻。

白鴻搖頭,又補充道:“也可能是聽過後又忘記了。”

她雖然四處遊曆過許久,但那都是千餘年之前的事情了。

丁芹歎道:“我也沒有聽說過。”

對麵的姑娘失望地點了點頭,目光又重新移回地麵上,她像在重新組織語言一樣,暫時陷入了沉默。

丁芹靜靜地等著她重新整理思緒。對麵的姑娘名叫柳葉桃,是她們在下山遊曆後無意間認識的,至於為什麼會出現眼下這種情況,還要從昨天傍晚說起。

昨天傍晚,柳葉桃找到她們期期艾艾地詢問,她們是不是懂一點超凡的東西?能不能陪她一起住幾天?

丁芹看出她有心事,便隨著一起來到了這裡。

這是座地處略偏,但還算寬敞的宅院,大部分房間都鎖著,隻留有幾處常用。宅院的主人並非柳葉桃,原本的主人家已經在大劫中儘數離世了。這實在是一樁慘事,但大劫之中,這卻也實在是一樁常見的事。

哪怕是平時,也罕有人樂意住進這樣一座前主人全都枉死了的宅院,更何況是在此因果混亂妖鬼橫行之時。可對於有一種人來說,這宅院是否不吉利,已經沒有什麼所謂了,因為他們已經是實在無處可去、無地棲身了。

柳葉桃就是這樣一種人。

丁芹開始是以為這間宅院有什麼問題,但她隨柳葉桃來看過之後,卻發現這座宅院其實很乾淨,甚至可以說是乾淨過了頭。

人世紅塵滾滾,亦多有妖魔鬼怪,許多人自以為一輩子沒有與超凡靈異之事接觸過,但其實常常與妖鬼同行共住,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白鴻便曾給丁芹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有個狂生同其他人吃酒,醉後發狂,吹噓自己從未見過妖鬼,怕不是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妖鬼的存在。

旁人反駁他,他反倒愈加發起狂來,隻道如果真的有,為何他從未見過?莫不是怕了他,隻敢嚇唬那些膽小之人。

席間其他人這下全被他罵了進去,正憤憤欲反駁時,卻有另一個書生問道:“隻要是你沒有親眼見過的,你就不相信嗎?”

狂生言是。

書生忽而靠近他,問道:“那你看看我是誰?”

其他人並沒有看到什麼異常之處,卻見那狂生突然雙目圓瞪汗出如漿,大叫一聲翻眼厥了過去。

書生大笑離席而去,其他人不知發生了什麼麵麵相覷,掐著人中去把那狂生救醒。

等狂生醒後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卻說在那書生靠近他之時,忽然變成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可怖惡鬼。腥苦之氣撲麵而來,張開大口如欲噬人。但旁人看到的卻一直是那個書生,並不見什麼可怖惡鬼。

狂生回去後發了一日的燒,後來再也沒敢那般狂言。

白鴻講這故事時,丁芹尚還年幼,跟著從大人們那裡得來的見聞,有模有樣地猜道:“他一定是被鬼氣衝到了,所以才會發燒。”

白鴻大笑:“嚇唬他的那個書生是個妖怪,哪來的鬼氣?”

那閒來無事調戲凡人的妖怪是白鴻的朋友,所謂的惡鬼也隻是術法變出來的幻象而已。若是那狂生膽子再大些,也不會被嚇得發燒一日。認真算來,他被掐人中的傷害還比較重,下手的人力氣足得很,據說足足疼了他四日。

這些都是白鴻的朋友事後變化身形去瞧完熱鬨後回來跟白鴻當笑話講的,十分的閒極無聊。

話轉回頭,人世紅塵滾滾,諸多繁雜之氣,就算沒有精魅寄居,多多少少也會有些雜氣,怨氣、煞氣、穢氣……這些並不少見,人本身便是會生出這些雜氣的源頭,雜氣一多,房子裡又難免有些平時不會接觸到的陰暗角落,這些角落裡,便多多少少會積聚出些陰晦來。

但柳葉桃所寄居的這一間宅院裡,卻並沒有什麼陰晦的東西存在。

若要為此找理由,也不是沒有可能。也許是在宅院前主人家出事之後,此地官府為防止意外請人來處理過,而柳葉桃住進來的時間還短,來不及滋生新的陰晦。但這也隻是猜測而已。

據柳葉桃所說,她並非孤身住在這裡,還有她的姐姐陪著她,隻是這兩天有彆的事,暫時不回來此處。

在請求丁芹和白鴻來的時候,她並沒有隱瞞這座宅院的來曆,而且在天剛黑的時候,就點上了燈,並一直沒有熄滅。

在發現宅院沒問題後,丁芹以為柳葉桃隻是因為這兩天姐姐不在,自己住在這裡害怕而已,所以才想請自己和白鴻來陪陪她。可是在鄰近天明的時候,她們突然聽見柳葉桃的房間裡傳來了一聲極壓抑、極恐懼的悲泣。

然後,她們就來敲了柳葉桃的房門。

柳葉桃是自己打開房門的,她雖然對燈光極為恐懼,但看起來還能克製自己——這些燈之前就是她自己點亮的。可是除非必要,她就會縮回那個由屏風和幔帳搭成的暗室裡,連一點燈光都不想沾上。

柳葉桃垂著眼睛,像是已經完全出了神,隻有又短又急促的呼吸,才能看出她究竟有多緊張。

九盞燈的火焰在屏風外輕輕搖曳著,燈芯偶爾爆出一聲裂響。

這一聲再常見不過的聲響,卻嚇得柳葉桃一抖。丁芹悄悄捏了個法決,神力化作安神寧心的力量悄然沒入柳葉桃的體內,她的呼吸平複了許多,這才開始講述:

“我、我好想還沒有跟你們講過我的過去。”

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有姓氏,被師父撿到之後,就跟著師父的姓。我還有個姐姐,叫柳穿魚,是師父的侄女,也是父母都不在了。”她在講到孤兒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哀傷,似乎也並不太渴望父母。可是在提到師父的時候,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如此哀茫,以至於連那音色中的奇異魅力都被壓了下去。

“師父沒有自己的孩子,我和姐姐就該給他養老送終,可是後來……在下了那場苦雨後……”柳葉桃閉了閉眼睛,許久都沒有說話。

丁芹沒有催促,她的眼睛裡流露出哀憫來。在下山之後,她已經見過了太多這樣的事情。

柳葉桃的師父死在了這場大劫之中,她和姐姐埋葬了師父,從此以後相依為命。她們並沒有什麼財物,兩人都是孤兒,而收養了他們的師父,靠耍蛇賣藝為生。

這不是一個能賺錢的行當,更何況在大劫之中,多少人還會有心思在大街上打賞賣藝人呢?

兩個人想要活下來,就需要找到一處落腳地,她們幫忙收斂埋葬了宅院主人的屍骸,在官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暫時寄身於此。

“師父不在了,我和姐姐倆相依為命。雖然很艱難,卻也熬了過來。現在,原本一切都該越來越好的,可是……可是……”

在提到柳穿魚時,柳葉桃的神情原本是帶著些許依賴的,可是此時,這依賴已經變成了不安與畏怯。

“她突然就變了,先是開始冷待我、躲著我,看我眼神讓我心裡又慌又怕。我那個時候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又或者是她嫌我累贅想要拋下我。但很快,她又突然看我看得很緊,我做什麼她都要問一問。這個時候,她的眼神又變了,可還是讓我很怕。”柳葉桃咬住了嘴唇,整個人縮得更緊了,眼睛裡似乎含著淚。

雖然做了偽裝,但一個人的眼睛是很難徹底掩飾住的。柳葉桃有一雙很特彆的眼睛:她的黑眼仁比普通人要大上一圈,虹膜顏色又比常人要淺上許多,在光下會呈現出茶色,這雙眼在看著人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奇異的冷感,可又惑得人想要再靠近些、再看清些,就像她的聲音一樣。

如果去掉臉上塗抹的薑黃、讓刻意刮過的眉毛重新長出來,就能看出來,她實在是個極漂亮、極有魅力的姑娘。

她不得不假扮成男人,在這樣的世道裡,一個無權無勢的漂亮姑娘,也隻有如此才能夠讓自己更安全些。

“再後來,她就要求我一定要點燈,隻要沒有太陽光,就必須要點著九盞燈。那些燈光……那些燈光……”柳葉桃把自己緊緊蜷縮在陰影裡,眼睛緊緊盯著從縫隙裡鑽進來的一線燭光,就像看見一條猙獰多腳的蜒蚰那般恐懼,“我是不怕油燈的,也不怕蠟燭的。可是隻要是按照她要求點的這九盞燈,我就會很怕,控製不住的那種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現在又不在這裡,你又為什麼一定要聽她的話?”白鴻突然問道。

“她會很生氣。”柳葉桃瑟縮了一下,“她會知道的。不管她在哪裡,哪怕我少點一盞,她都知道,然後就會很生氣。”

“好像隻要是這些燈光照到的地方,無論發生了什麼她都能知道。”

白鴻揚了揚眉。

若真如柳葉桃所說,那她的姐姐恐怕已經並非普通人了。

白鴻正要再細問,柳葉桃卻突然冒出一句:“天是不是快亮了?”

丁芹一怔,天地間陰氣衰落,將至陽氣生發的節點,的確是天將明的征兆,修行者並不難以此判斷。窗外啟明星高懸,這是凡人可以看見的征兆,再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東方第一抹日光就將撒下。

可柳葉桃是怎麼知道的?她隻是個普通人,在圍得這樣嚴實的環境裡,也是看不見天空中的啟明星的。

丁芹點了點頭:“是快亮了。”

柳葉桃臉上露出歡欣與輕鬆的神情來。

世人大多會為天亮而喜悅,這是因為人的身軀喜歡白日的溫暖與光亮,夜晚的寒冷會消耗體力,夜晚的黑暗會蒙蔽視覺,這會帶來危險。但柳葉桃的歡喜卻並不是因為天亮,而是因為天亮之後,就可以熄滅那些燈燭了。

她不畏懼白日,也不畏懼夜晚,但卻畏懼那些燈燭,如同畏懼毒蟲。

一縷陽和之氣孕育而生,東方天際照出第一抹日光。

柳葉桃小小吸了一口氣:“可以熄燈了嗎?”

丁芹道:“我們來吧,你睡一會兒。”

看柳葉桃的這個精神狀態,恐怕她這一宿都沒有睡,縱使她能夠自己點燈熄燈,但每一次的動作隻怕都會令她非常煎熬。

丁芹將屏風打開一扇,霎時漏進來大片燈光。這些溫暖的光亮並沒有落在柳葉桃身上,但她還是驟然繃得更緊了。

在屏風外,一共點著九盞燈,蠟燭和油燈都有。那油就是最普通粗劣的菜籽油,很是渾濁,蠟燭也是最普通的蟲蠟,並不是什麼很特殊的材料。這九盞燈的排列的也並沒有什麼講究,隻是圍了一圈,正好將中間柳葉桃自己圍出來的那個小暗室籠住。

丁芹一一熄滅了這些燈燭,柳葉桃這才真正放鬆下來,她對丁芹笑了笑,緊繃的精氣神一泄,就撐不住困倦與疲乏了。

“你是怎麼知道天快亮了的?”丁芹忽然問道。

柳葉桃愣了一下,她好像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沒有思索過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想,答道:“可能……是感覺夜裡沒那麼冷了?”

這是不對的。日出之前的溫度隻會不停的下降。

但丁芹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再追問,而是說道:“好好睡一覺吧,我們就在隔壁。”

柳葉桃已經是再也撐不住,胡亂應了後就歪斜在榻上,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清淺悠長。

她並不是隻有這一夜沒睡,點九盞燈這件事,已經持續許久了。她已經有好多個夜晚沒能合眼,但白天還有彆的事情要做,她也不能整日睡覺。

丁芹和白鴻悄悄走出房間。

太陽還未露出地平線,隻在東方先透出一線白光,雖然還並不強烈,但隻此一線就將整個暗沉的夜空渲染成了迷蒙的灰藍。

丁芹麵向東方,吸氣沉緩悠長,將一縷陽和之氣吞入腹中。她並沒有沉在修行當中,等這最初的陽和之氣散去之後,就停了下來。

等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就閉目祈禱起來,額上神印隱匿不顯,卻有清冽溫和的力量在輕柔波動。在每日日出之時與日落之時向她所侍奉的神明祈禱,這是丁芹長久以來所養成的習慣,在下山之後也從未停歇過。她在祈禱中向神明訴說她每一日的見聞,將所曆所感的一切喜樂美好的心念作為供養,並也通過神印,將下山後這一路上偶爾會收集到的七情送給神明。

白鴻並不打擾她,等丁芹重新睜開眼睛後,才問道:“你從那些燈中看出什麼了嗎?”

丁芹搖了搖頭。

“我也沒看出問題。”白鴻坐在小幾前,

一手撐住下巴,柔軟潔白的手指輪流敲打著腮幫,修長上挑的眼懶懶半閉,很有些無聊懶散的模樣。

她與丁芹一起出來也有一陣子了,雖然解決了九曲河沿岸那幾個村落的問題,得以重獲自由,但出來後的日子,卻也並不那麼輕鬆。大劫之中,一切都與千餘年前不一樣了。靈機混亂,她被壓製得厲害,好在她是走古道妖修的,並不太依賴術法,不然可太讓人暴躁了。

那九盞燈燭她們都看過了,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就連油燈和燭台的形製都不是統一的,一看就是東拚西湊的,其中甚至還有一個就是在木板上釘了個釘子,用來固定住蠟燭充當燭台。

“可這小姑娘瞧著也不像在撒謊,我看她是真的嚇得厲害。”白鴻喃喃道,一雙修長的鳳眼眯得狹長。

丁芹同樣這麼認為,柳葉桃並沒有說謊。可一個正常人,是不會突然被幾盞普通的燈火嚇成這個樣子的。她和白鴻都看過了,柳葉桃隻是個普通人,身上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至於她能覺察的日夜交替這一點,或許隻是神識比較敏銳。

凡人不修神識,但不代表沒有神識。有的人天生敏銳,在自身尚未能意識到的時候,深層的神識便已經覺察到一些常人難以注意的細微之處了。空氣的變化、色彩的過渡、音樂的差彆……這些最細微的的變化,在人愚鈍粗疏的表層意識還沒有認知到的時候,他們深層的神識就已經捕捉到了這些信息,並將之與過往的經驗整合成了一種朦朧的感覺,反饋給表層的意識,讓他們感覺到某種結果。

而這種基於五感的捕捉也隻是神識認知當中最基礎的部分,這已經足以讓柳葉桃感覺到日夜的交替了。在此之上更純澈細微的感知,則是對靈氣變化的感知。

便如同對天地間陰陽之氣變化的感知,有修行的人哪怕待在暗無天日的石窟中,也可以通過天地間的陰陽之氣變化從而分辨出四時八節。這種感知若是尋到粗疏層次,便可以凡人偶爾會遇到的凶煞之氣來舉例。在戰場上殺過許多人的士兵,又或是狩獵血食的虎豹狼獅,普通人在麵對這些身上沾染了許多凶煞血氣的存在時,往往便會感受到畏懼。

除此之外,還有更深入一層的感知——因果命理。有關係極為親密的兩人,其中一人出事,另一人便會心慌意亂,這便是相應之例。因果命理縱使修行人也少有能看得通透的,普通人哪怕隻能感覺到一點粗疏的因果,也是很好的了。

事實上,個人因果命理與自己牽絆最深,也是自己最有感應。就像係在手腕上的細絲,彆人去找還費眼力,而自己隻要感覺哪裡被牽扯到了,自然也就知道細絲牽在哪裡、引向何方了。

然而,世人多愚妄,常被貪嗔蒙眼,□□熾盛之時,縱使神識靈性警告不休,也往往會將之忽視,堅持自身所行,等到惡果現前的時候再去後悔,已經晚矣。

柳葉桃本身就是個極為敏銳的姑娘,她會如此害怕那九盞燈,是不是因為感知到了什麼?

而要求她一定要點起這九盞燈的柳穿魚,又是為了什麼?

還有那個明燈教……丁芹仔細思索著,她確實從未聽聞過這樣一個名字。可憑借著九盞再普通不過的燈火,就能夠讓一個普通人知曉燈光照耀之處發生了什麼,這種手段實在是奇詭非凡。

從昨天來到這座宅院之後,一直到現在,除了柳葉桃自己的莫名恐懼,她和白鴻都沒有看出任何問題。

如果柳葉桃能夠鼓起勇氣再拒絕她姐姐一次,或者同意在夜間熄滅燈盞看一看的話,或許能夠從變化中找出些線索來。隻是,柳葉桃雖然生著那樣一張極有獨到氣勢的臉,她的性格卻似乎太過畏怯綿軟了一些。

丁芹想得入神,不覺額上神印突然波動起來,眼前似乎突然升起了縹緲薄淡的白霧,像林間日出之時,將散未散、清涼柔軟的山嵐,她從其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清冽純澈,像回到了那個似乎永遠安寧清淨的山中老宅裡。

“上神?”

她並沒有見到漓池,但已經感覺有一道熟悉如日光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霧輕柔地波動了一下,她忽然看見了柳葉桃。她正疲倦地歪在床榻上,哪怕已經陷入了睡夢,但眉頭還是結起的。

“世間因果,皆因七情妄動而生。”神明的意誌在霧中出現,“你如今已經看過了許多七情,便也可以嘗試看一看因果了。”

丁芹目中封印忽然一動,那是世間最厲害的工匠也設計不出的巧妙結構,舊的結構在幾乎不可達成的角度旋轉交錯,線條轉變成了新的符文。自內向外,封印層層變換、層層解開卻又重新閉鎖,直到最外一層轉動變換之後,卻沒有閉合。

丁芹再看向柳葉桃,她所見的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了太過濃稠的霧,像一場太過厚重的雪,將一切都蓋成茫茫大白。

有什麼在輕柔地牽引著她的目光,像先生握著孩童的手引她寫字,於是她的目光穿過了那過於厚重的濃霧,她終於分辨出來,那並不是濃稠的霧氣,也不是厚重的大雪,而是一根根細密的絲線,從有始以來,誕生、積累、牽扯,終於在這世間,形成了這一片濃厚的白。

“因果……”她喃喃道。

她的目光追逐著柳葉桃身上的因果線看去,不由落到了其中一根絲弦之上,捕捉到一個舊日的畫麵。

吵鬨、繁華的街道,遊人如織燈如晝,纏著頭巾的男人在吹笛,笛聲風情奇異古怪,卻並不難聽,而是彆有一番味道。男人麵前擺放著一個打開蓋子的圓竹筐,筐中探出蛇的頭顱與上半身,搖晃著身體追逐著笛音。

這是一隻很漂亮的蛇,頭顱長而圓,看起來並不凶,眼睛也不是蛇類常見的那種狡詐陰冷的明黃色,它的眼睛的顏色要更暗一些,在光線不明顯的時候已經幾近於黑色了。而它的身體,則是純粹的黑色,每一片鱗片都乾淨整齊,在陽光下反射出些許藍紫色的光。

而當它隨著笛音舞動的時候,這光彩就更加絢麗地流動起來。

圍觀的人們越來越多,在每一次蛇身隨著笛音劇烈扭動的時候叫好。在笛音滑過一個悠長的轉調之後,蛇突然伏低了身體,它從竹筐中爬出來,鱗片反射出豔麗的冷光,在地麵上蜿蜒成一條流動曲折的黑色的河。

吹笛人仍然自顧自地吹著笛,甚至連眼睛也自在地閉了起來,笛聲舒緩,蛇也在地麵上悠悠然地爬行了一圈。圍觀的人都被驚得稍稍往後退了幾步,但那蛇並不靠近人群,對人們一副全然不感興趣的模樣。蛇就這樣轉了一圈,重新爬到了場地後方,那裡有一處被幔帳圍起來的小隔間。

在蛇爬到隔間前的時候,一隻纖白柔軟的手忽然從縫隙中伸出,向下探到地麵上。蛇吐了吐芯子,順著這隻手掌爬了上去。但無論它怎樣向上爬,卻總是露在幔帳外麵的。

它向上爬得越多,那隻手臂從幔帳中伸出的就越多,最後露出整隻潔白柔軟的手臂,和披著豔紅紗衣的肩頭。

所有人都被這一隻美麗的手臂、與攀在上麵的蛇所吸引住了。

蛇又攀上這隻纖弱的肩膀,幔帳

中就走出一個少女,她□□的足踏著鼓點走出來,腳底與手心塗成紅色,腳腕與手腕上戴著鈴鐺,她的身體隨著笛音舞動,鈴鐺也就隨著笛音響動。

這實在是個漂亮極了的姑娘,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顏色要比常人更淺一些,像琥珀色的醇酒;她的頭發烏黑柔軟,閃爍的光彩並不比蛇鱗上的光彩要黯淡;她的皮膚光潔白皙,在陽光下幾乎要發出像上好的綢緞那樣的柔光;她的嘴唇是鮮紅的,比她身上的紗衣還要鮮豔,嘴角勾著一個柔軟的笑,可那笑又像攀在她身上的蛇一樣讓人覺得既美又冷。

豔紅的紗衣、潔白的皮膚、黑色的蛇,同樣的柔軟,同樣的舞動著,這豔麗柔軟的色彩就這樣裝進了每一個人的眼睛裡,沒有人能不被這場景吸引。

於是等到笛聲落下,少女踏住最後一個舞步,讓閃著光彩的蛇攀在她潔白柔軟的手臂上停駐時,鼓掌叫好的聲音響成一片。

柳葉桃,她那張有著奇異魅力的臉,最適合不過的,正是現在這樣的神情與姿態。

在人們叫好的時候,有一個人放下了手中的鼓,拿著一個盆子,圍著場邊向人們收取賞錢。

這也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但她長得並不漂亮,在柳葉桃的映襯下,甚至顯得十分普通,以至於竟一直沒有人注意到,在這場表演中,除了吹笛的耍蛇人和與蛇共舞的少女外,還有著另一個敲鼓的姑娘。

而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敲鼓姑娘的相貌與吹笛人有著三分相似,這便足以讓人猜出她的身份了——柳穿魚,吹笛人的侄女,也是與柳葉桃沒有血緣的姐姐。

丁芹正看得入神,這畫麵卻突然像褪了色一樣散去了,人們的聲音也遠去了,最後伴著這褪色的畫麵,一同又融回了濃重的因果中,而後這濃重的因果,也在她目中散去了,令她的視野恢複成原來的模樣,隻剩下最初,因神印而升起的、清涼柔軟的山嵐。

再後來,連這山嵐也散去了。

丁芹眨了眨眼睛,她仍然待在房間裡,白鴻也仍在敲打著腮幫,一副鬱鬱的模樣。

巨大的丹頂鶴長腿修頸,羽翼黑白分明如同水墨,唯有頭頂一抹嫣紅。幻化做人身,也是冰肌玉骨仙氣飄然,一身羽衣清雅淡逸,襯著肌膚如雪,唯有額間一抹紅痕,鮮豔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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